他踽踽独行如同一个平静的暴风眼,带着摧毁一切的风暴向前,外界传来了很多声呼喊,可是他一句也听不清。那些人看起来很激动,他们是恐惧还是欣喜?在为自己喝彩还是惋惜?
可奇怪的是,此时偏偏又有一个身影靠近了,好像风暴里的逆行者,他在毅然决然地走向死亡。谢云逐睁大了眼睛,也看不清那是谁,只能大声吼道:“走开!”
那身影微微一顿,也不知听懂了没有。他忽然做出了一个奇怪的动作——右手抬起,放在与胸齐平的位置,手腕曲起轻轻招了招。
这是狗狗的握手游戏。
“波比?!”
见他认出自己,波比很高兴地点了点头,然后继续不怕死地向前一步,“主人,我在这里!”
在这里干什么,找死吗?!谢云逐又急又气,这傻狗明明应该被梦魇侵蚀全身动弹不得,为什么会突然出现在这个地方?
他是那样坚定地靠近,终于在扑朔迷离的幻影中,谢云逐看清了他的眼睛,那双温润的小狗眼,永远闪烁着欢快的忠诚的光亮。
他们只隔五步之远,然而肆虐的混沌却有如天堑。谢云逐只感到一股奇异的力量汇入了自己的身体,先前他无论如何也无法折叠起爱神的领域,将混沌收容,可是在这股奇异力量的加持下,爱神的领域却变得柔软而具有韧性,像一个鼓胀的泡泡一样不断变大,努力将混沌卷入其中。
这是“意志扭曲现实”的力量,是波比在用自己的力量帮助他。
谢云逐却没有半点欣喜,恨不得扯着小狗的耳朵问:“怎么会……你怎么突然能操控自己的身体了?你来这里做什么!谁让你来的?!”
“我不想再继续做梦了,”波比努力地站直身体,尽管他已经摇摇欲坠,他看向了谢云逐怀里抱着的兔子,“兔子先生,谢谢你给我的梦,可现在我想醒过来,我不想什么都做不了……”
梦神忽然气急败坏地叫起来:“蠢货,一旦醒过来,你会死的!”
“我知道!”波比用力摇了摇头,湿润的狗狗眼里涌起了泪水,有许多不舍,但更多的是坚定不移,“可是我人生里真正快乐过的时候,都是在我真正活着的时候,这已经足够了……”
他一直记得的,母亲温柔的舔舐,第一次落在身上的阳光和青草的香气,来自主人的拥抱与抚摸,大口吃肉时的幸福感……这些都是他真正活过一次所无法忘却的回忆。
过去值得留恋,是因为它早已过去。没有人能在时光的长河里溯游而上,没有一艘载着梦的小船能渡回过去,他们都只能滚滚向前。
所以他要醒过来,夺回操控自己身体的力量,这样才能一步一步走到珍重的人面前,诉说最后的告别。
那天堑般的距离,波比终于是走完了,红发被吹得乱糟糟了,但麻烦似乎不止这些,亲身没入了混沌之中,他连灵魂都在被撕扯变形。好在他终于能够伸出手,轻轻搭在主人颤抖的手心里,这让小狗感到快乐,嘴角也洋溢起笑容。
能够重逢本就是幻梦一场,可是波比想让他知道,这些年的思念与守望,小狗有好好地等待,小狗爱他。
“不要——”谢云逐控制不住声音里的恐惧,可他甚至不知道自己还能阻止什么,“波比,求你、不要……”
梦神暴虐的力量充斥着波比的身体,他的头脑清醒,知道该怎么做,就像主人那样,将爱神的领域扭曲、翻转,吹成一个巨大的肥皂泡泡,他是威风凛凛的猎犬,混沌才是猎物,要全都吞没,然后不断压缩……
他要扭曲现实,他要扭转命运,证明此生不白来过。
当领域最终合为一个完整的圆,霎时间云销雨霁,风暴止息。明明万籁俱寂,所有人却都仿佛听见了万事万物终结的钟声。
那个几近透明的领域变得很小,最后变成了一块鸡蛋大小的晶石,外边缘散发着淡淡的粉红辉光,内部则完全是透明的,看起来空无一物,然而光线透过它,就会漫射出流光溢彩,看起来竟然分外美丽。
谢云逐怔怔地伸着手,笼罩人类多年的梦魇,那不可名状、不可捕捉的混沌,竟然就这样躺在了他的手心里——就好像小狗最喜欢的玩具球。
“为什么,你们所有人都拒绝我的梦……”按理说,梦神已经恢复了正常的神志,然而祂看起来似乎比之前还要癫狂。不仅仅是祂的力量,好像连带祂的整个神格都被否定了——为什么?从始至终,好像只有祂一人放不下过去,走不出留恋,做着不肯清醒的白日梦!
祂仓惶无助地看了谢云逐一眼,就像当年祂跟着他离开时,还是一只什么都不懂的乡下兔子,被迫承担起了那艰巨的使命。那时候谢云逐也不过是云淡风轻地笑着对祂说:“你尽管去做,怕什么,还有我呢。”
可谢云逐压根没有理会祂,他恍然走上前,不知为什么他会变得这样迟钝,大脑依旧是懵的,好像不愿意去处理现实。他伸出手,想要抱住波比,可小狗却软软地倒了下去。
红发的少年已经变回了原身,大只的狗狗落在怀里,分量那么沉。他依旧戴着那个旧到磨破皮的项圈,红色的毛乱糟糟的,闻起来有淡淡的小狗味儿。
看起来就像是一个普通的午后,在院子里疯玩了那么久,所以累得睡着了。小狗睡得那么香甜,大大的爪子都缩在了他怀里,最爱戳人的嘴筒子也乖乖地搭在了他的肩膀上。
“没有任何人会死在这里。”他曾经说过的话依旧回荡在耳边,让他的五脏六腑绞紧疼痛,“我们会活下来,波比也会活下来,我要所有人都好好活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