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云逐不再犹豫,将事情全盘托出:“我和弥晏都失去了记忆,现在正在为了夺回记忆而努力着。但是这个副本的情况您也看到了,我们可能永远也无法通关,从‘根系’那里取回记忆的铃铛——我们也许会死在这里,就在几个小时后。”
他的声音诚恳,没有任何花言巧语的欺瞒,他知道沈老师能感受到他的恳切,“如果这就是最后的时间了,我们不想就这么不明不白地死去,至少要知道曾经经历了什么,所以我恳求您告诉我们答案。”
沈老师深深地望着他,沉吟不语,半晌才用手指敲了敲桌沿,“我所认识的谢云逐,并不会这样轻言放弃啊,你是哪怕所有人倒下了都不会轻易认输的人。”
“过去的我大概是这样的吧,”谢云逐轻笑了一声,“但是老师,您认识的也不过是四年前的我,年轻、天真、初生牛犊不怕虎。可如果经历过我所经历的一切,他也会流一百次的眼泪,伤一万次的心。”
“而且,只有经历过这一切的我,才明白了真正想要的东西。”他握紧了弥晏的手,眼神里闪烁着执着的光亮,“我没有不舍得这个人间,我只是不舍得他。”
沈老师沉沉地叹了口气,不用更多的言语,他也能感受到这位得意门生的变化。如他所言,他不再像年轻时那样意气昂扬、锐不可当,所有的一切都被洗练为一种更加沉着、冷静、内敛的气质。
如果是这样的他,或许真的能带来一些改变。在他这个已死之人所不能企望的明日,他的学生也可以延续他的意志……
“你的心意我明白了,”沈老师的眼睛微微眯起来,“如果我说,我有办法让你们出去呢?”
“什么?!”谢云逐自然是大喜过望,“老师,你有离开副本的办法吗?!”
沈老师颔首,在他手腕上的黑色手环上点了点,“那只需要付出一点‘牺牲’。”
“牺牲?”谢云逐一下缩回了手臂,不想让他碰那个危险的东西。
沈老师便也收回了手,手肘随意地支在桌上,仿佛只是在与他进行一场午后长谈。
“如果你读过所有的钟,你会发现很多故事都是同一个故事,它们所诉说的都是‘牺牲’。盘古开天辟地,尔后化作了山川湖海、日月星辰;神农尝遍百草以救世人;鲧偷天帝的息壤来治水……总有人会为了崇高的使命而赴汤蹈火、万死不辞,正是这些伟大的牺牲,让我们创造了辉煌的文明。”
沈老师越说语速越快,声音里透出一种狂热的兴奋,“那些陈旧的、腐朽的、僵化的必须死去,来滋养那些新生的、鲜活的、蓬勃的新事物。人类的历史就是一代一代的荣枯,踩着英雄的尸骨不断地向上、向上!”
“你明白吗?”他俯身撑在桌子上,一下子逼近了谢云逐的脸,“总有人要牺牲……可以是你,也可以是我……”
“但现在,就让我这个当老师的身先士卒吧。”
“我不明白你在说什么……”谢云逐后退了一步,仿佛是一种下意识的逃避。
“那就听我说。”沈老师再次握住了他手上的黑色圆环,“杀了我——我是这个副本的核心,是稳定‘秩序’的最后一道防线,只要我一死,这个副本的结构就会彻底崩溃,你们可以趁机逃离这里!”
谢云逐和弥晏都站着没动,他们谁也没有想到,从沈老师这里得到的不是答案,而是一条出路——以他的尸体铺垫而成的,血淋淋的出路。
尽管他知道自己是假的,然而他有记忆、有思想、有情感,和一个活人完全没有区别。
可是他仍要选择死亡,在死过一次之后。
谢云逐的喉结滚动了一下,说不出任何拒绝的话。毁掉眼前这个赝品,就能重创“秩序”,解开第二道封印,拿回属于自己的铃。
可是那毕竟是他的老师。哪怕他已经不记得了,然而潜意识里还是如此依赖与珍重这个人。
见他犹豫不决,沈老师的手一下握紧了他的肩膀,“谢云逐,动手吧。我不是要毁灭自己来拯救谁,我是要你记住——你远比我更加强大,能救更多的人,所以在遇到了属于你的那个时刻,你也必须作出牺牲!”
他那一字一句从牙关里挤出来的声音是烧红的烙铁,在谢云逐的灵魂上烙出鲜明的印痕。这样的教诲太沉重了,压得他喘不过气来。
“我来吧。”忽然,弥晏格开了沈老师的手,紧接着握住谢云逐的左手手腕,褪下了那只黑色的手镯。
当然,那并不是一只真正的手镯,而是一枚终结一切的句号。
他不会痛苦,也不会有负担,在这种时候,总是比谢云逐更加果决——或者换一个词——冷酷。
沈老师望着他,喉咙里滚出了压低的笑声,他昂起头,“来吧,杀了我。”
弥晏的手朝着两边分开,黑色的圆环便跟着扩大,变成了一条巨大的项圈。他伸出手,沈老师便低下了头,好像一个引颈受戮的囚徒,又像一个等待加冕的国王。
谢云逐只是看着,紧握的双拳垂在身侧,为他所有无能为力的事。他脑海里忽然闪过一瞬的迷茫,他发现自己之前好像忘了问,沈老师到底为什么会死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