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么想着,到了午饭时分,薛钰悬在宣纸上的笔迟迟未落,漆黑的墨氤氲开来,那种心浮气躁的感觉愈发压不下。
用过饭后小憩一会儿,分明已经很累了,却辗转难眠,便起来执剑去了青湖边,一套剑法没练完,就觉得索然无趣,正巧到了晚饭时分,便换了衣裳去了薛老夫人那。
还未走进院子,就闻到股夹杂着胡麻与茱萸的肉香。
薛钰才想起来圣上体恤臣工,御赐了许多东西,这里头就包含北境上贡的羊肉。
薛老夫人年轻时就性子好,爱热闹,也爱吃、会吃,这会儿竟叫了小厮在院子里架起青铜燎炉炙羊肉,炭火哔啵声中浮起淡蓝烟霭,火光暖融,映得青石地砖都浮光粼粼的。
小厮半跪炉前,手中铁叉挑着整扇羊肋排,羊肉似乎用西域的葡萄浆浸渍过,脂膏是琥珀色的,而薛老夫人竟自己上手用铁叉翻转炙烤,油星子溅入炭火,溅起几簇金红的焰苗,惊得一旁的小婢女们捂着脸踉跄后退。
薛钰薄唇淡淡勾起,走上前去,还未开口,薛老夫人便笑着招呼,“灵均你是有福气的人啊,这刚支上炉子,你就闻着味儿来了?”
“祖母,我来。”薛钰接过铁叉,动作娴熟地撒了些胡麻在羊肉上。
下过雪后没有风,炭火烤着暖洋洋的,祖孙俩便一言一语聊了起来。
薛老夫人说:“冬日吃羊肉好啊,正符合燔燎致阳气之说。等炙烤好了,你给你岳母和云丫头她们送去些。”
“是,祖母。”薛钰道,映着熊熊火光,他面容沉静,顿了顿,“祖母,待这个年过完,就准备起我与云央的婚事罢。”
“那她姐姐云嘉,你预备如何处置?之所以没有阖府皆知你与云央的事,是因为她母亲还不同意?”薛老夫人拨弄着被炙烤得蜷成金弓状的肋排,又洒了些盐粒上去,一片暖雾中,老夫人的神情显得慈祥而从容,“灵均啊,遇见喜欢的人不容易,祖母不做那拦路虎,愿意成全你们。能有个人在家等着你,是件好事。不像你父亲,多少年没招家了,就是因为你母亲早逝,没人等着他了……”
薛老夫人本对于薛钰心属云央之事不甚赞成,但薛四爷回来后,详实禀告了云央此行追去蜀地的所为,薛老夫人便动摇了。
而薛钰自小性情淡泊,遇到一个喜欢的,恐难以自拔。
既如此,不如成人之美。
“孙儿谢过祖母。孙儿此生非云央不娶。”薛钰放下铁叉,神色郑重,“云嘉与殷氏可以一直留在薛府,她们若想回幽州,孙儿也会尽全力帮扶。”
“孤儿寡母的,家里没男人了,就靠你了。”薛老夫人道,“你要时常自省,切不可让她们有寄人篱下之感。”
“孙儿省得。”
说罢,他接过小厮手中的短刃,只见银光乍闪,炙烤好的羊颈嫩肉便化作十多片薄而透光的赤玉。
祖母年岁大了,脾胃运化不好,切成薄的,更容易消化些。
薛钰将羊肉放在冰瓷盘中递给薛老夫人,焦糖色肉纹格外诱人。
“祖母,父亲虽在外游历,但父亲的根是在上京,是在祖母身边,父亲定会赶回来与祖母团圆。”薛钰微微笑道,“祖母尝尝,吃饱就不想父亲了。”
雪不知何时又下了起来,小厮婢女们连忙把炉子往廊下收,薛老夫人吃饱了喝得了,摆摆手,让薛钰进来再喝碗羊汤。
那羊汤清亮,未放什么香料就香气扑鼻,他心中的浮躁却愈盛,这下了雪,云央她们如何了?哪里有喝羊汤的心思。
但看着祖母殷切相邀的神情,薛钰只得强压着心中的焦躁,端起一碗喝了。
“你把这些烤好的,包起来给你岳母和云央她们带去。”薛老夫人靠在软枕上指指点点,“让她们也尝尝,好吃呢。”
“公子,云姑娘回来了。”簌青这会儿来报。
薛老夫人眼看着自己孙儿神色一变,一改方才的心不在焉。
老人家了然笑笑,摆了摆手,“去吧去吧!”
薛钰的心平静下来,微微颔首,净了手后便往大门上去了。
走出院门时脚步还算从容,待在廊庑上拐了歪,步履就愈发急匆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