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样幼稚又固执的梦想,哪怕在他情窦初开,终于遇见喜欢的女孩子之后,仍然自私的没能动摇。
毛姆说,只要你挨过穷,内心就一辈子是穷人。
或许终其此生,他骨子里永远都是大山里那个吃不饱饭的小男孩,自私又自利,在前途与她之前,他卑劣的选择了自己。
也许冥冥之中自有注定,命运总是惊人的相似,上一个1999年世界末日的时候,孙大志死了,十三年后又一个世界末日的前夕,林海生病逝,何川的人生再次遭遇转折。
彼时他在英国读书,何萍和林学东赵倩怡为争遗产打得不可开交,她打电话叫他放弃学业立马回国,其一,林海生一直很欣赏何川,在何川出国前曾经把自己一枚印章送给他,其二,何川的字是林海生一手教的,他能模仿后者惟妙惟肖,何萍让他回国帮她立假遗嘱,造伪证,为自己争取利益。
在何川拒绝后,她瞬间翻脸,对他破口大骂:
“你以为你有今天是靠谁?假如
没有我,你还是穷山沟里一个臭种地的农民,和你那早死的爹一样,一辈子是个废物,我供你吃,供你穿,怎么就养出你这么个吃里扒外的白眼狼!”
“不是你供我,是林伯伯供我,我不能做对不起他的事情。”
“没有我跟他,你算是什么东西!你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心里在打什么主意,你和那对贱人夫妻的女儿偷偷好上了,北戴河的时候你们半夜出去鬼混全被我看见了!你以为你背叛了我,就能和她在一起吗?我明天就叫人把你们两个的事情去她学校宣扬出去,我看她还怎么在清华混下去,按辈分你是她叔叔,她未成年的时候就勾引你,你们两个还要不要脸?!”
何川被她彻底激怒了,千不该万不该,她不该拿林夏来威胁他,于是他也终于忍不住和何萍撕破了脸皮:
“你有什么资格骂别人?小时候发生的事情,你以为我都不记得吗?你和别人偷情,被捉奸,又私奔,为此甚至想毒死自己的孩子!如果你以后还想以林海生遗孀的身份自居,就不要把夏夏牵扯到这件事情里,否则我会接受媒体采访,把你当年做过的那些事全都宣传出去,我看到时候丢人的到底是谁?!”
蛇打七寸,他太知道何萍想要什么了。归根到底,必须悲哀的承认,他们母子俩个是那样的相似,他们的出身太不堪,太渴望过光鲜体面的生活了,所有糟糕的过往必须统统埋葬,一丝一毫也不敢让别人知道。
谈判自此陷入了僵局,到最后两个人不得不各退了一步。
何萍承诺不将何川和林夏的关系宣扬出去,何川也承诺对何萍的曾经守口如瓶,但何川还是拒绝回国做伪证,于是何萍要求何川将这几年她供养他读书生活的全部费用偿还给她,从此母子两人一刀两断。
何萍其实并不缺钱,这些年林海生字画的对外交易都是她一手包办的,她私藏了多少林海生也是心知肚明。可惜人心不足,何萍想得到全部,尤其是那些更值钱的字画,有了何川手里的章,和他仿作的能力,她可以不断的拿出林海生的“遗作”出卖,财源滚滚来。
但是何川缺钱,那时他在英国留学,过得捉襟见肘,特别艰苦,而何萍当然也知道他缺钱,她提出的数字,不算太多,不至于让何川望尘莫及,但也不算太少,刚刚好叫他必须拼死拼活去赚,才能在规定的期限内还完。她就是要为难他,逼迫他,折辱他,让他走投无路自己服输。
可何川硬是咬牙答应了下来,为了林夏,也为了自己,少年人一无所有,可偏偏就是有一腔傲气。那段时间里,他像疯了一样四处打工赚钱,为了钱什么脏活累活都肯干,除了违法犯纪,那是他给自己定下的最后红线。不是所有人都会为了钱不择手段的,他始终记得自己最初的梦想,他是想要钱,但除了钱他还想要名,他要过清白体面堂堂正正的人生,否则他怎么配得上那个清华美院前途无量的小姑娘!
可惜,他到底是太年轻,太自以为是,把一切想得理所应当,本末倒置,倒行逆施,本来是想着与她天长地久,却在不经意间一次又一次的伤她的心,把她越推越远了。如果不是那次纪敏及时把他送去医院,不要说世界末日的约定了,他的人生恐怕也真的走到尽头了。
最后,当他终于把那笔钱汇给何萍的时候,其实对方早就已经不需要了,无论是钱,还是他的出庭作证,那笔他拼死拼活差不多用命换来的钱,如同石沉大海,不起波澜。他猜到了这一结局,可他仍然这样做了,不是为了何萍,而是为了完成自己内心的解脱。
他用这笔钱买断了他们母子今生本就不算亲厚的情谊,从此恩断义绝,他们再也没有联系
林夏不知道自己是什么时候睡着的了,再醒来时,天色未明,正是难得的蓝调时刻,窗外的天空一片静谧群青,无限接近克莱因蓝。
那是单彩画时代的极致理想之色,那么幽深,又那么纯净。
此时距离公寓正式解封还有不到两个小时。
本该平躺在瑜伽垫上,直腰椎直脊椎的两个人,不知道什么时候弯弯曲曲的抱在了一起,像交颈的天鹅,熟睡的海獭,像诺大天地干涸池塘里相濡以沫的鱼,就这样在地上躺了一整晚。
身边的何川还在睡,毫无防备的闭目姿态,天真如少年。
可少年时的何川何其要强,哪怕打断腿,撕裂嘴,恐怕也不会将自己的晦暗往事讲给林夏听,而今时过境迁,终于能平静面对,如此何尝不是一种释然。
昨天他们两个说了好多好多话,好像要把这些年彼此错过的所有点滴统统诉说一遍。
她问何川:
“你恨她吗?”
“不知道,我知道她也有她的难处,她终究是我的亲生母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