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备马!去九砾山!”
九砾山一片荒凉,碎石小路旁随意立了些孤冢。
大内侍一边带路,一边察言观色。即便一年多过去了,他依旧无法琢磨陛下对左都尉的态度。
景谡对这一切视若无睹,他的眼中只有那座越来越近的、荒凉的坟茔。
坟前立着一个木制的墓碑,按照先前皇帝的旨意,段令闻死后薄葬,不许为其竖碑。
眼前这个墓碑朝向东面,像是成全了他生前最后的遗愿。至于,这墓碑从何而来,大内侍也不知情。
不过,景谡并没有责问。
他静静地看着墓碑上的字——段令闻。
景谡唇角勾起一抹笑意,可却渐渐变冷,他将那木牌生生拔了出来,随意掷至一旁。
大内侍心生寒意,那木碑虽粗糙,却是段令闻在这世上存在过的、最后一点微薄的痕迹。陛下他……竟连这点念想都要毁去吗?
“陛下息怒!”大内侍噗通一声跪下,毕竟先前皇帝下的旨意是不许为他竖碑。
然而,景谡像是根本没听见他的声音,他的全部注意力都集中在这座孤坟上。
“挖。”景谡的声音平静得令人胆寒,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决绝,“给朕将他挖出来。”
侍卫们面面相觑,掘坟曝尸,这是何等骇人听闻、天理难容之事!但天子之令,无人敢违抗。
“陛下!”大内侍劝阻,“左都尉已入土为安,逝者已逝,此举惊扰恐……恐有不祥!陛下三思啊!”
景谡终于垂眸瞥了他一眼,他淡淡地吐出两个字:“拖开。”
立刻有侍卫上前,将大内侍拖拽到一旁。
侍卫们并没有带锄头和铲子,于是只能用剑柄或是徒手挖坟,泥土砂砾被不断翻开。
景谡就站在坑边,一动不动地看着,眼底的赤红越发明显。
忽而,一侍卫手中的剑砸到了一处硬块,那是终于裸露出来的骸骨。
段令闻下葬,甚至没有入棺,只用一张草席裹尸入土。随着时间的流逝,草席已经腐朽风化,那森白的骸骨就这么突然暴露了出来。
侍卫们不敢再贸然挖掘,有人将剑放下,正欲动手拨开泥土砂砾。
“退下。”景谡冷冷道。
侍卫们闻言,立即躬身退至一旁,不敢再多看一眼那暴露出的白骨,更不敢揣测圣意。
景谡一步步走下土坑,他半跪在地,伸手拨开覆盖在尸骨上的泥土。
趾骨、臂骨,肋骨,脊柱……头颅。
景谡的目光死死地盯着那肩胛骨上的伤痕,那是几年前,宛城一战,段令闻以身为他挡了一箭,这道伤痕深入骨髓,触目惊心。
这……就是段令闻的尸骨。
一年时光,血肉尽消,曾经温软的身躯只剩下一具森白的骸骨,安静地躺在那里。
时间在这一刻仿佛凝固,所有喧嚣、嘶吼、哭泣都骤然远去。
景谡脸上的疯狂和焦躁退去,只剩下一种近乎茫然的空白。他怔怔地看着那具骸骨,然后,他极其缓慢地、颤抖地伸出手,轻轻地、轻轻地触碰上那颅骨的额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