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爷爷,我骗了您。”季凝遇低着头,跪得端正,声音沉稳而坚定,“我一直都不喜欢女人,我喜欢岑仰,我希望您能成全我们。”
“这、这……”那一生威风凛凛的人,竟像孩子般怔住了。目光先死死盯着跪在地上的人,又抬眼在我身上扫了一圈,最后落在身旁爱人的身上,颤声问:“他刚说什么,你听清楚了吗?”
“爷爷!”季凝遇突然大吼一声,声音在房里回荡,“我就问你,是同意还是不同意!”
老爷子像被猛然拉回现实,一掌拍在椅把上,脸色骤沉,眉眼压低,眉尾上挑,成了那红脸的关公像,厉声喝道:“你……你怎么跟我说话!”
我只觉得他气得额头仿佛冒出几缕青烟,盘旋着盘旋着,充斥整个房间。灯光明亮如火,而他一时静默的愤怒像是地府衙门里的鬼差,下一秒就要爆发,发起审判。
“你最好是没在跟我开玩笑!”他怒骂道。
“我又怎么会拿这种事跟您开玩笑?”季凝遇抬起头,背挺得笔直,目光如钢,视死如归地说:“你不同意也得同意!我就是要和他在一起。”
老爷子又一拍桌子,抬起手臂,似乎要冲过去打季凝遇。
我惊觉地望着眼前这颇为魔幻的场景,脑海里不知怎的就浮现出《霸王别姬》里的画面:凝遇成了那真虞姬,一腔热血和赤忱,不惧磨难,而我若只是站在旁边袖手旁观,便成了假霸王。
思及此,我走过去,一同跪下,“恳请爷爷成全。”
季凝遇愣了愣,轻推我,让我退到一旁站着。
他爷爷盯我盯得厉害,那瞪大的眼瞳中像是要喷出骂人的字眼,最终只冲我们说道:“你们俩真是要气死我了!”
“您这几年也看到了我的工作成果!”季凝遇义愤填膺,“并非只有婚姻才能促成利益流通!”
“我担心这个吗!”老爷子狠狠地说,“我们家基业庞大,将来传给谁?你要怎么续香火?”
“家里不还有其他小辈吗?我反正生不出,培养别人也行啊!”季凝遇回得直率。
“哎呀!”老爷子气得一抽,急火攻心,“我真拿你没办法了!你是我最关照的孩子,结果你也是最能气死我的那一个!”说完,他又转向我,夸张地摇头:“我们家真是进贼了,把我们家最宝贝的孙子给抢走了!”
接着,又是一阵哭天喊地的哀嚎,“凝遇啊,你是不是生病了?焦虑症还是抑郁?告诉爷爷啊!”老爷子气得捶胸顿足,脸色由红变黑,“我给你找最好的精神科医生好不好?爷爷带你去最好的医院!”
“爷爷!”季凝遇再也压抑不住,作为一个心智健全的人,被家人说成有病,他难受至极,终于嚎啕大哭,伸手抓住我的袖子,稳住自己,“这才不是什么精神病!”
“我们从小认真培养你,给你铺好了路,外面的人要怎么理解你?要怎么看待我们?你这一个举动把家里其他人置于何地?”
“你个老封建、老古董!”季凝遇急了,抓着我的手更用力,指甲几乎要透过衣服划进皮肤。他面色发青,甚至被气得惨白,急促的呼吸中,眼泪一大颗一大颗地往下坠,“你根本就不关心我!你在乎的只是家庭荣誉这些虚头巴脑的东西,你根本不在乎我是否幸福!”他说到最后,又赌气地补了一句:“我再也不喜欢你了!”
“那你就再也不要见我了!”爷爷的脸色像连环画般迅速变换,刻画出一个个可怖的故事。他从沙发上站起,气冲冲地走了。
“奶奶,奶奶……”季凝遇见对爷爷说不通,望着他离去的背影又转向奶奶,“我知道你最疼我了,你能理解我吗?!”他蹭过去,扯着奶奶的裤脚,晃动着。
“乖孙啊,你先起来。”奶奶伸出手抓住他的上臂,带着他往上拖,“你坐着听奶奶讲。”
季凝遇抽噎着坐上了沙发,我没有得到指示,仍跪在原地不动,仿佛这是一种赎罪方式。他们家终究对我心存怨恨,毕竟如果没有我的存在,季凝遇就不会有机会爱上男人,也不会大吵大闹与他们对峙。
我撩起眼皮看着爱人,他膝盖处的裤子因长时间跪在地上而皱成一团。视线往上移,是他的白净脸庞,哭得红肿,一颗颗泪珠像珍珠般滑落。他在我面前哭过很多次,但我从未见过他如此痛苦。这一次,与往常的任何发泄都不同,他的泪水仿佛吸收了所有压力、责骂,以及那些让他变得更坏的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