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月碾过书中的岁月,眨眼间,又是一个春天。
每年初春,阎涣都会回到夏州故土吊唁父亲,今年亦是不例外。
崔姣姣睡醒后才看到桌上的信件,是阎泱奉命留下的,内容依旧言简意赅,便是千岁侯邀公主一道同行。春日临了,待他们入夏州时,或能多留些时日,等到流苏花盛开的那天。
想起定州治病时,那如冬压树的流苏花,成片的白纷纷落下,崔姣姣还真是有些想念了。
她想了想,还是托宫人将此事告知崔宥,免得他多心问罪,而后简单整理了行装,执着公主令牌出宫门而去。刚一踏出皇城门,入眼便瞧见一辆十分惹眼的紫檀木车马静静候在朱门外。
阎泱垂首,伸出胳膊迎公主入车厢,崔姣姣便道谢着,稍扶了下。
一人之下的千岁侯,果然连出行都非同一般,这也是崔姣姣第一次见到五驾马车的真容。
书中所言,天子驾六,千岁座驾虽仅有五匹油亮精神的黑鬃马在车前拉着,可这车厢通身足有一成人男子之高,挺拔如阎涣,尚且能站直了身子走进来,更何况是身量纤纤的崔姣姣。
见她惊叹得四周打量的模样,阎涣兀自斟了盏茶,捏着杯子送到她面前。
崔姣姣道谢接过,才发觉这是热茶,她有些疑惑地抬起头,眼神带着不解。阎涣只是别过头去,望着还未关紧的窗柩道:
“想来,女子不宜饮冷茶。”
崔姣姣抿着唇偷笑,而后品了一口这透绿色的热茶,不似寻常的微苦回甘,这杯茶自入喉起便是一阵清冽,细细品来,如松间霜穗。
“这是敬亭绿雪?”
阎涣点了点头,讶异她是如何得知的,似乎并未见她尝过此茶。
“我确实不懂茶,但我懂帝师。帝师一生波折,或许会喜欢甜一些的味道,更何况。。。这是颍州的茶。”
此话一出,阎涣沉默着不再接下去,只是依旧透过窗户看向车马外的世间。
果然,在如今的阎涣面前,那个不知所踪的骆绯依旧是心中的隐痛。
崔姣姣不再提及颍州,只是忍不住去想,究竟何时阎涣才能褪去世人眼中的奸恶骂名,而自己又何时能顺利回到属于自己的世界里去。
眼看三十几个日夜过去,不剩三日便能到夏州地界中,千岁侯的马车虽稳固无比,可对于在书外走惯了平地的崔姣姣而言,还是有些难挨的。是以,她最后几日昏昏欲睡,总是一副不知是醒着还是睡着的模样。
“嗯。。。”
她口中含糊一阵,不知在说些什么。
阎涣心生疑惑,遂转过身子,向她那旁凑去,欲听个仔细。阎泱在车厢前驭马,官道之上也难免有些缓坡,这一个不小心,车轮压过一石头。
车厢颠簸了一瞬,阎涣向前倒去,赶忙用双手撑住两侧,这才没扑在崔姣姣的身上。
他睁大了眼睛,薄唇因紧张而轻抿着,屏息凝神,不敢吵醒身前的崔姣姣。
阎涣的鼻尖轻擦过她侧过脸熟睡的面颊,此刻他感到胸口处如雷阵阵,怎么也缓和不了。一双狭长的眼眸低垂着,睫毛竟有些紧张地抖动起来,一时忘却了将身子挪开。
自然,他心中曾被这突然闯入他世界的崔姣姣吹出阵阵波纹,崔姣姣是从不知晓的。
他的心思太深、情感太复杂,就连他自己或许都未曾勘破其间真容。
他和那飞驰在骄阳下的策勒格日如此不同,正如天生的日月,相生,却永不能相同。
阎涣虽鲜少回到夏州,但到底是由父亲延续到自己手中的封地,他是很上心的。由此,夏州始终是贺朝内最为繁荣富庶之地,哪怕遇上灾年,也从不曾遇到无法控制的暴乱,更遑论百姓流离失所、死伤成众了。
马车径直停在夏府外,崔姣姣扶着阎泱下了车厢。抬眼看去,只见那描着金边的牌匾之上,仍旧是‘节度使府’,而非承恩侯府。
承恩,崔仲明给阎垣的这份哀荣爵位,何其讽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