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抱起茵娘,想将她抱回房间里去。毕竟这船上并没有床,一会茵娘疼起来,他若是按不住,将这艘小船打翻都是可能的。
茵娘却止住了他的手,“我不想回房间,就在船上……在船上,在湖水中,在天地之中,我才不会那么痛……”
孙危楼将她放了下来。
夏白茵曾经说对他过,在那些受到腿疾折磨的日日夜夜中。她常常喜欢将自己置身于一艘船上,那时,她会将自己想象成一只飞鸟、一尾游鱼,或是山川中的一滴水,那时她就会忘记自己身体上的那些痛苦。
孙危楼并不相信这种说法,传说中有羽化得道的仙人,但他从未见过。他见过的只有形形色色的病人,不论是谁都必须囿于这具肉体凡胎而存在。□□的苦痛是永恒存在的,他的职责就是将病人治愈,解除他们的病痛。
孙危楼拿出银针,褪下茵娘的衣袖。他的手轻轻一顿——茵娘的胳膊上已布满密密麻麻的针孔,几乎没有下针的地方。
不,就算有,也没有人愿意对着这样的躯体继续施加如此酷烈的刑罚。
见他没有动作,夏白茵微微睁开眼,她声音微弱,却仍然坚定:“孙大夫,你下针吧,我,我可以的……”
孙危楼抱紧她,喃声道:“茵娘,对不起,如果不是因为我自作聪明,你根本不会成为什么试针人,受了这么多的痛苦……”
夏白茵双眸清亮道:“孙大夫,你不要这么想。其实我也很愿意为你试针……这段日子以来,孙大夫你也说了,你的针术进步神速,再过一段时间就能完全治好我的双腿。”
她断断续续地道:“这天下,像我这样天生不良于行的人还有很多,孙大夫你的医术越高,便能救治更多的人。所以我的这些痛苦也并非没有意义,不是吗?”
她太善良了,明明自己身在地狱,却还想着其他人。
孙危楼又忍不住流泪,他不明白,为何他的师父就能这么残忍地对待一个如此善良又柔弱的女孩子。
他取出银针,找准穴位,一针一阵地刺了进去。
茵娘的身体不停颤抖着,近乎痉挛,但是她忍着尽量不动。孙危楼用左手抱着她,右手撑着竹竿将小船划向湖心,希望船身的摇晃能让她稍微好受一点。
他的眼泪留在她的脸上,泪眼朦胧之间,他听到茵娘喃喃道:“孙大夫,你亲亲我……”
孙危楼怀疑自己听错,他将耳朵凑得更近,茵娘的声音几乎是颤抖着一字一句吐出来:“太痛了……孙大夫,你吻我吧,我就,就不会这么疼了……”
孙危楼无法再说些什么,他吻上她的唇,将自己的爱意奉献于她。
在漫长的折磨中,他们彼此抚慰着,期冀借此忘记身体和精神上的那些疼痛。
……
治疗总算在半个月后有了起色,他差不多为她接起断裂的筋脉,便不再积极治疗。因为对夏白茵而言,彻底的治愈不过是下一次轮回的开始。
他只会在师父规定的最后期限之前,才会将人彻底治好。眼下,这种“治了但没完全好”的状态,是夏白茵难得的喘息之机。
这种时候,夏白茵便会央着他带她泛舟于湖上,她喜欢采摘莲子回来煮汤。
孙危楼每次都会吃一点,但他不喜欢。
莲子心太苦了,他受不了那种苦味。夏白茵发现他不喜欢,便每次都将莲子心取出来再入锅,可他还是觉得就算去了心,那苦味仍散不去,加再多冰糖都没用。
后来,夏白茵便采摘荷花,尝试做荷花甜酒。她做出来的甜酒,清甜甘爽,后味绵长,带着令人微醺的酒味。她热情又大方,将酒送给药王谷的每一个人。
生活于她是苦痛,可是她却愿意将每一分甘甜分享给他人。
这份甘甜,让孙危楼第一次有了背叛师父、离开药王谷的想法。他说:“我想过了,这次的治疗结束之后,我的针术应该能达到师父的要求,我应该可以出师了。到时候,我带你离开这里,到师父找不到我们的地方去,你愿意跟我走吗?”
那一日的晚霞正好,夏白茵答道:“好啊。我想啊,将来我们也还要找一个有水的地方定居。你去行医,我就在船上等你。一个地方呆腻了,我们就换一个地方,五湖四海,我们一起漂泊。”
她拥抱着他,脸上的笑容是那么纯净。
“孙危楼,我想和你有个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