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梳嬛道:“他最终决定还俗,与我成家,我那时开心极了。我想,昙叶禅师为他心中的佛祖,用十年的时间开凿了这座石窟。我用六年的时间,终于他静如山海的佛心中开凿出另一方石窟。在这方石窟中,仅能容我一人存在。佛窟是他的正果,而他是我的正果。”
“但是佛子还俗,并非小事。虽然那时他的师父传灯大师已然东渡扶桑,但他还是决定回长安,向昙摩寺向几位师伯禀报此事,让我在洛阳等他。”
“可是洛阳一别,我再也没有见过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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彼时,距离李梳嬛初到洛阳已经过去了七年。
那几年,皇座之上又换了一个皇帝,继位的是她的侄子。七年时间,李梳嬛杳无声息,皇室以为这位公主已经失踪了,但还是保留了她的封号。只是升了一辈,从长公主成为大长公主。
公主诱使昙摩寺佛子破戒还俗,终究是惊世骇俗、于世不容之事。若是传扬出去,朝野震动,事有不谐。李梳嬛索性抛却公主的身份,她想,她只要昙叶,他们从此隐姓埋名的过日子。
她回到自己曾经寓居的书画铺,重新开门营业,一边等昙叶还俗回来找她。
可是她没有等到他,等到的是长安方面来的迎接公主回京的仪仗。三百金吾卫,浩浩荡荡,煊赫威仪。
她知道事情出了变故,只好跟着金吾卫先回长安。
一到长安,她还没见到皇帝,便被立刻赐婚,嫁入京兆杜氏,驸马便是杜氏第三子,新科的探花郎杜尚亭。婚礼办得特别急促,几乎是在她回京之后的三日之内就匆匆被迫下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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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璧月奇道:“难道你没有反抗吗?”
李梳嬛道:“没有,我就是自己坐进花轿里出嫁。”
李璧月不可置信地道:“怎么可能?”以李梳嬛的性格,她根本不可能乖乖地坐在花轿里,被迫嫁给一个根本没有见过的男人,怎么说也该闹一个天翻地覆才合理。
李梳嬛苦笑道:“事实上,我一进入长安,意识就好像脱离了自己的身体。那种感觉,就像我的魂魄明明在自己的身体里,却不知怎么被困住了。完全无法控制自己的身体行动。我看着自己像一个提线木偶一样,进入皇宫,拜谢新帝,感谢他的赐婚。之后回到自己的府邸里,安安心心地等着出嫁。三日之后,花轿上门,我便在一众宫女仆妇的簇拥下上了花轿,与杜尚亭拜堂成亲,向公婆敬茶,成为杜家新妇。”
“我心里想着要想办法去昙摩寺去找昙叶,让他带我离开。可是我的身体完全不听使唤,就像行尸走肉一般。直到洞房花烛夜,杜尚亭应付完宾客,回到房间,挑开我头上的红盖头,我好像才从一场大梦中忽然惊醒。他上来要同我亲近,我狠狠地抽了他一巴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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杜尚亭出身世家,又是新科探花,得尚长公主,正是春风得意之时,被这一巴掌直接打蒙了。
总算是杜家百年传承的家风让他没有直接在新婚之夜拂袖而去,而是在地板上睡了一夜。
李梳嬛甩完那一巴掌也有些后悔了。
杜尚亭在这件事情上本没有错处。这是皇帝赐婚,杜家并没有拒绝的余地。虽然婚礼仓促,但是杜家迎娶的礼仪丝毫不缺,如今整个长安城都知道楚阳大长公主已经嫁入杜家,此事木已成舟,绝难改易。
如今她想更改婚事,只有一段时间后,以夫妻感情不好为由,向皇帝提出和离。只是新帝说起来已是她的晚辈,彼时不过年方十几岁的少年。赐婚之事多半也是由别人所操控,甚至可能与昙摩寺有关。此事不好仓促而就,只能徐徐图之。
婚后第二日,杜尚亭便知情识趣地搬到书房去住。李梳嬛松了一口气,几天之后,顺势搬回公主府。
回到公主府之后,她开始四处打探昙叶禅师的消息。熟料,整整一个月,一无所获。
她到昙摩寺去问,昙摩寺只说根本没有过法号为昙叶的僧人。甚至将寺中僧人名录,给她查看,任她查遍昙摩寺每一间的僧房。
她不死心,暗中雇了车马,又去了一次他们一起呆了六年的石窟,发现那石窟已被石头封死,从外表看上去就像一座普通的石山一样。她在洛阳找寻了一个月,连一点消息都没有,就像昙叶从来没有出现在这个世界上一样。
有的时候,她一个人走在洛阳的街道之上,感觉自己是做了一场倥偬的大梦。
从来就没有什么佛窟,也没有过昙叶这个人,这一切不过是她的臆想。
她变得喜怒无常,她身边伺候的人都觉得长公主在失踪的那几年一定是已经疯了,不然为什么会发疯一样去找一个根本不存于世的人。听得多了,她自己都觉得自己疯了。
直到有一日,她忽然恶心干呕,请了郎中诊治,才发现自己已有了身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