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面何人起舞?”
沉默的昭肃帝终于说出了第一句话。
江洲牧两鬓滴汗,却不敢伸手去抹,听到昭肃帝说话如蒙大赦,忙不迭道:“是一群还未出仕的儒生。”
外面丝竹还未停歇,台上的儒生骤然一拥而散,奔向茵席上的缙绅世吏。
数道嘈杂的声音里有一道尤为清晰:“……曾是莫听,大命以倾。”
这句诗说的是君主昏庸不听谏言,朝廷因此倾覆。
此话一出,丝竹骤停,一片死寂。
烛光幢幢,满殿惶惶,席间名士面面相觑,四目相对皆是惊惶。
谁不知道当今陛下暴戾残忍,有斥候数万,蛰伏民间,意图杀尽讥谤者。
虽然这是江州,天高皇帝远。
但是谁那么大胆子,敢在宴席上明目张胆地说昭肃帝的坏话?
说话的是一个带覆面的陌生儒生,伏在地上,一口地道的南腔:“当今圣上横行暴政,恣睢暴虐,十二岁提剑杀方士,清宦官,诛臣僚,血流成河……”他说得掷地有声:“殷鉴不远,在夏后之世!”
江州牧大着胆子颤巍巍地抬眸,视线往上,骤然撞上昭肃帝似笑非笑的眸子,他心脏骤缩,猛的低下头。
楼台中寂阒沉郁,薛镐拉着赢秀的手,后者被他拉着跪在地上,跟着他一起低头装鹌鹑。
“还不快拖出去,押往廷尉狱!”
纱幰后传出江州牧的厉喝。
“等等,”绛帐后面紧接着传来一道带笑的青年声音,慢条斯理:“拖下去,杀了。”
满座皆惊。
说一不二的江州牧都已经发话,竟然还有人敢当面置喙,要置这儒生于死地。
说话的究竟是何人?
惟有大气都不敢喘一声的江州牧知道,发话的是昭肃帝身边的中领军,商危君。
那儒生浑身颤动,梗着脖子,眼睛望着那道浓郁肃穆的漆红,岿然不动。
“你认识他吗?”
赢秀低声问薛镐,薛镐小心侧过头,快速地看了一眼那儒生,用气音道:“奇怪,他好像不是我们的人,我从来没见过他。”
官场之中,审时度势最为重要,那儒生明知在场的皆是士族勋贵,还敢讥谤天下最大的士族——皇帝。
太蠢了,死不足惜。
赢秀当刺客这些年,见过很多死法,却是头一回见到有人因为说了几句话而死,死得草率又轻易,生死只在高台上的人一句话之间,仿佛只是一只蝼蚁被车辁碾死。
比一剑穿喉还要轻易。
“且慢,”带着覆面的儒生直起身,声音不大,却字字清晰,“皇帝乃是仁圣之君,岂会因为一两句针砭杀人?你们打着陛下的旗号草菅人命,才是真正地毁谤陛下名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