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希言说到最后,声音越来越小,她确实有些心虚。
敬国公府那是什么人家,功名奕世,富贵传流,如今的敬国公夫人更是当今皇太后的爱女,是千金万贵的皇家公主,这样的人家,就算在这达官显贵云集的皇都,也是一等一的人家。
这样的诗礼簪缨之家,最忌讳的便是那些亡败之事,凡事都要图个好兆头,可自己娘家所经历的种种,竟逃不得“获罪”,“抄家”,“债台高筑”等字样,更不要说自己娘家嫂子更是走投无路,几乎乞讨而来。
这对锦绣窝里的富贵太太和娇生惯养的姑娘,是完全不同的人世间。
不过顾希言还是深吸口气,硬着头皮道:“娘家嫂子今早到的,周大嫂子把她领到我房中,如今正歇着,所以我才说,过来请老太太示下。”
她抿了抿唇,用一种略含着笑,自己都陌生的声调道:“往日孙媳和娘家嫂子有些书信往来,常提及咱们国公府最是怜贫惜弱、积善积德的人家,特别是府中老太太,那是天底下头一份的慈悲心肠,所以想着,如今来了国公府门前,万望老太太念在亲戚情分上,垂怜指点,给她指一条明路。”
这话说出后,房中过于安静,落针可闻,唯有老太太用茶盏盖轻轻研磨过茶盏的声音。
顾希言低垂着眼,听着那细微而优雅的动静。
她纵然不抬头,却能想象老太太此时的样子,矜贵的,从容的,有条不紊的,她福泰安详地歪在紫檀木矮榻上,旁边跪着的沛白在给她按脚,一旁立着的媳妇姑娘随时看她脸色,她熬了大半辈子,有诰命有银钱也有儿女,没什么可愁的,每日想着的就是今天吃什么喝什么有什么乐子。
说实话顾希言很羡慕老太太,她也希望当这种老封君,可她不是,她只是伺立在老封君跟前的,战战兢兢立着的,还是招人反感的那个。
她提着心,安静地等着,等着自己的心随着老封君的动作起起伏伏。
过了好一会,她终于听到茶盏轻轻落在案桌上的声音。
很轻的声响,是名门老人家惯有的从容,和房中那温融融暖酥酥的气息是如此融和。
这时,老太太略抬了抬松弛的眼皮,缓声道:“按常理说,亲戚之间原该常来常往,你娘家出了这样的事,我们早该派人过去,问问你嫂子是如何安顿的,好歹帮衬一些,这才是正理,如今你嫂子自己来了,亲戚上门,自然得有个待客之道。”
顾希言听前面话,还存了些希望,待听到“待客之道”,便觉心缓慢地往下坠。
之后,她便听到老太太问起二太太:“怎么亲戚来了,你们提都没提?”
这话很有些责备的意味,二太太忙回道:“自打年节过后,府里事务繁杂,一桩接着一桩,好容易忙乱过去,抬头一看,又要进二月了,各房各处的礼数往来,人情应酬,都得一一打点,这几日又忙着收拾冬衣铺盖,检点器皿摆设,忙得人仰马翻,还没缓过气来呢,谁知道竟疏忽了渊六媳妇的娘家人,实在是不该。”
顾希言自然不敢得罪二太太,待要说话,那边三太太已经道:“多大点事,倒是值得你跑到老太太跟前说,你但凡说一声,把你娘家嫂子领我那里,我就不能给你办了?这知道的只说你和老太太亲厚,不知道的倒以为我这当婆婆的苛待了你。”
说着她又对老太太道:“老太太,依媳妇的意思,这既是渊儿的岳家事,低一辈的人了,哪至于搅扰到老太太的清安,我们自然把这件事料理了。”
她自然是一万分的没面子,觉得顾希言这儿媳妇丢人现眼,恨不得要割席,但如今在老太太跟前,只能勉强应承下来。
老太太听此,略颔首:“行,就依老三媳妇的办吧,我年纪大了,哪里操心那么多,你们哪,就多应承些,让我省省心吧。”
顾希言的心彻底凉了。
她知道二太太这人可以说出花团锦簇的好言语,但不会帮衬她一把,至于三太太,只会冷嘲热讽,她斗胆求到老太太跟前,现在就这么被几句话轻松打发了。
意料之中,但心里到底不是什么滋味,难受。
她满心沮丧,但还是勉力撑起来,挤出笑,对老太太说了几句自己都听不懂的客气话。
老太太看她这样,其实也有些不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