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话间,外面终于把侄子侄女领来了,两个小人儿瘦骨伶仃的,只显出一双墨黑的大眼睛,不过显然被他们娘教导得很,见了顾希言,恭敬地行礼,口中喊姑母。
这两个孩子一个八岁,一个六岁,顾希言只在去年给爹娘奔丧时见过,此时见了,亲切之余又怜惜不已,连忙让他们坐,让春岚秋桑给他们拿果子吃。
眼看进二月,府中预备着太阳糕,一大早才从厨房拿来的,上面还有用江米面捏成的小鸡,并衬了江米面做成的红绿两色莲花瓣。
两个孩子看看那太阳糕,眼睛发光,口水直流,不过他们还是征询地看向孟书荟。
顾希言:“吃吧,又没外人。”
孟书荟略点头,两个孩子才忙拿起来,狼吞虎咽的,显然是饿极了。
顾希言看得更加心疼,赶紧让春岚拿些吃的,又拿了暖手炉给孩子,把熏笼搬过来,让他们取暖。
小侄女静儿睁着一双湿漉漉的眼睛,抱着那暖手炉,一脸的甜:“姑母这里真暖和!”
这话说的,顾希言眼泪差点直接落下来。
小静儿生得好,鼻子嘴巴像孟书荟,但那眉眼又仿佛有几分自己模样,看着就让人亲切,这是和自己血脉相连的孩子。
顾希言没什么儿女,又当了寡妇,是再没指望有自己儿女,此时对着这一双小儿女,自然喜欢得要命,甚至胸口溢出丝丝酸楚的感动,恨不得把他们搂在怀中疼。
此时她拉着小静儿的手,看她小手冻得发红,便唤了丫鬟,取了巾帕和热水,给她和铭儿都用桃仁澡豆洗过手脸,亲自用巾帕给他们擦了,又给他们手上抹了芙蓉膏。
这芙蓉膏中加了羊脂油和珍珠粉调制成的,冬日用了不会皴裂。
这么一番后,小儿女看着干净齐整许多,顾希言这才略感欣慰。
一旁孟书荟借着孩子用过的热水也洗过了,又借着顾希言的妆台略梳理了发丝,依稀可以看出往日的清雅娴静来。
她叹了声,道:“我们风尘仆仆地来,实在不体面,只怕让人看笑话,平白也折损了你的脸面。”
顾希言:“嫂子说哪里话呢,你一个人带着孩子走了这么远,不知道吃了多少苦头,我还能在意那点面子不成。”
她安抚地笑了笑,道:“嫂子,我让丫鬟再去厨房取些吃的来,这会儿正是早膳时候,府中正预备过节的春盒,你们正好尝尝鲜,我这会儿先去老太太跟前,回禀了老太太,看看怎么安排。”
孟书荟沉默了一会,才有些小心地道:“希言,我来投奔你,也是想着实在是没办法了,我吃些苦头倒是没什么,可还有两个孩子呢,爹娘如今都不在了,你兄长也回不来了,咱们顾家的指望就是这一双儿女,无论如何,我得好好养着他们,所以我才想着来你这里,好歹能帮衬,可如今看这府上,到底是高门大户……”
她低头一笑,叹道:“若是实在不行,我就再想别的法子吧。”
顾希言看着孟书荟眼底的难堪和无奈,心便被揪了一下,又酸又疼。
显然她也是见识了高门大户的富贵眼,知道底下人都是看人下菜碟的,因她衣着寒酸,不像是什么富贵人家的娘子,以至于连进门认亲都处处阻碍。
她也从这仆从嬷嬷们的言语中感觉到了,自己这守寡的人,在府中很没分量,底下人也是轻看的,这种情况下,她觉得自己的投奔是个麻烦了。
这个认知让顾希言难受得想死。
这是她娘家嫂子,风风雨雨陪着哥哥八年了,也曾教她做针线,教她做点心,温言软语,谆谆教诲,更是料理了爹娘丧事,尽孝尽责!
她带着的一双儿女是自己哥哥的血脉,如今娘家败了,他们无处容身了,万不得已,沿路几乎乞讨,终于在这春寒料峭的凌晨时分赶到了国公府。
他们该是抱着怎么样的期盼来的,如今却遭到这般冷遇,又该是怎么心灰意冷!
这时,一旁的小静儿仿佛意思到什么,她捧着一块糕,已经不吃了,只睁着大眼睛,小心地看着。
孩子清澈眼底漂浮着的谨慎和忐忑,再次刺痛她这个当人姑母的心。
她勉强压下心底的酸楚凄凉,抿出一个笑来,却是对孟书荟道:“嫂子,你带着孩子千辛万苦来了,这会儿你们又能去哪里?如今爹娘没了,哥哥也不在,你也只能指望我,我这里再不济,也不能让你和孩子饿着,怎么不能省下那一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