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身影仍然面色悲悯,无声无息地抬起了手。
红尘将将脱手,正要坠下。
倏地,偃月长老腹间一痛。
偃月长老当机立断,捂着腹部的伤口疾退,霎时剑光凝实,一时如飞花逐月,又与林间诡异停滞的火光交映,坠成四方绚然艳烈。等终于险险退离这满是不可当锐意的剑光范围外,她低了低眸,摊开手掌,看见了那被逼出体外的、一点磷磷若星子的钉。
这枚透骨钉沾了血,便愈显一点星寒。
乱星透骨钉。
何子规长剑在手,转过身来,墨眸如镜,一片清明。方才那一手有意松剑、暗器出手、复又接剑起风月一气呵成,哪有半分内力空乏的迹象?
她既未内力不济,也未中偃月长老的幻术。
许他们请君入瓮,就不许她张机设阱、引蛇出洞么?
乱星透骨钉虽小,然钉入关窍则伤经脉,钉入丹田则伤根基。饶是偃月长老反应迅速、未让其直接透体而过,且身怀几十年积淀功力深厚强行逼出,但突遭这么一下,怕是短时间内也难以再起什么风浪。
血月教之人过于难缠,杀又不一定真杀得死。那就只能退而求其次,先尽量掌握主动权了。
偃月长老遭此重创,只觉体内内力翻涌,隐隐还有顺着伤口外泄之意,已是无力维持幻象。红纱轻扬,柔柔地垂到脚边。
而那林间凝固的火光刹那间消失殆尽,一眼望去可见其中焦黑的树——原是那火早已灭了,方才所见不过幻术。
偃月长老一双多情目该当是如丝如蜜,此时已尽数透得是眼底常年不化的冰寒。她看上去只有二十七八岁,实际上早已过不惑之年。而在她还尚且气盛之时,曾与风月剑有过交锋,甚至将足以碎经断脉的咒术打入其体内,堪称亲手打落了那一片朗月清风。
而不说咒术,那时她的幻术便足够棘手。这么多年下来,她的幻术已该是炉火纯青、独步天下。
但随着岁月的流逝,她却觉得自己时而会陷入似幻非幻的梦境中。而那梦境里,尽是遥远破碎而光怪陆离的,本已朦胧褪色的鲜艳旧年。
身陷幻中,这是为幻术者的瓶颈乃至大忌。
“‘红尘剑’。”自一瞬恍惚中抽身,偃月长老唇边又起了笑意,艳如桃李,她拢了红纱一转身,对着那剑客眨了下眼,“若妳想知蓬莱事,就来员峤之岛。”
偃月长老踏莲而去,身影如涟漪般消于无形。何子规静立许久,方才自她消失之处收回目光,望向岛边停靠着的、那些蓬莱弟子来时所乘的船。
···
在凌云和左丝萝一路满是戒备却有惊无险地抵达磐屿时,何子规正对着满地的血衣尸身沉思着什么。
此时天光大亮之下,鸦青衣衫者一身磊落立于此间,一无玫瑰面覆,二无夜色加身,三无幂篱遮掩。
这当是他们之所求。
听到船只靠近时的破水声,她回过神望向海面,恰与那二人打了个照面。
“首领。”
何子规抬眼打量了这两人一眼,面上神情柔和了些许:“我以为,你们会认不出我的。”
那时她一张银质玫瑰面遮去大半容颜,又岂是那么容易识别的。更何况,她如今举止气质也发生了不小的变化,就连那些“老对手”们,都曾在她身上有那么几次恍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