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可惜,我如今只是‘庚辰’而已——一个已死之人。”
二人在指月阁内,所以庚辰将最后半句话放得很轻,几乎要听不清楚。
辛未忽地起身,拽过庚辰,将他带进指月阁中的一间隔间——指月阁内这般大大小小的隔间有数十,是专为情报交易所设,封闭性极好。
刚松了手,辛未便说:“你也听楼主说了,昆仑宫要从霹雳堂购入三千斤黑火药。”
庚辰倚在墙边,语气平淡:“楼主不会让这批火药运出去的。从之前那封信看,用不了多久,霹雳堂就会到风雅楼手里了。”
“之后呢?霹雳堂要是归到风雅楼名下,你待如何?”
“我能如何?辛未,无论霹雳堂发生什么,都跟死人无关。”
“你不再回去看看?那封信你也看过了,风雅楼若是收编霹雳堂,按照现在的计划,你那位妹子说不定也能留下来。”
“回去做什么?扮鬼吓唬我小妹吗?”庚辰说笑一句,忽又皱起了眉:“可她和苏家三郎有婚约。那个苏寐……”
那人虽算得上是风雅楼座上宾,但他二人身为沈亦之的左膀右臂,自然知道此人牵扯颇多,甚至这“座上宾”的身份,都更像是一个记号。
他沉默了下去,辛未也不急着催他什么,只是坐在一旁等。相识多年,她太了解这个人,知他心底其实早有想法,但又始终踟蹰。
半晌过后,庚辰抬起头看她,试探着开口:“妳和我一起去吗?”
“走吧。”
···
霹雳堂内,雷婷着一身常穿的窄袖青花蓝衣,撑着伞漫步在海棠院。
雨势渐大,她站在海棠树下,斜倚着树干,目光穿透层层雨幕,恍惚地飘在了远方。视线尽头,惟有余下的残花被风雨打落,零零地浸在泥水之中。
四周是高耸的院墙。
幼时兄长和父亲也曾带她去街市上玩,只是那些美好宁静稍纵即逝,就像一场被猝然惊醒的梦。
血雨腥风间,霹雳堂以迅雷之势易主。从此这一方天地,便是她所见全部的风景了。直到那年,她在四面高墙间抬头,于午后倾泻而下的细碎暖阳间,窥见海棠树间一道劲瘦身影。
就像是一阵风,替她吹开了记忆之中所谓“墙外”风景上的封尘。
她又看到了霹雳堂外那片江湖中的其他人,也透过那个人,得见更广袤的天地。
说不清当时是什么感受,她不知道那人是怎么在自己生父对海棠院的严密监视下来到这里的,只是心下悸动不止,对上不速之客不知是惊还是怕,甚至也可能还有欣喜。
那之后她总是想,如果她也能如那人一样身轻如燕、来去自由,一定要真真正正地飞出那高耸的墙、飞到更远的地方。
她抬起右手,看了看自己的衣袖。
袖下是一把精致的袖弩,她隔着一层薄薄的衣料,用指尖寸寸抚过其上细致精美的花纹,脑海里忽然闪过无数片段。
是海棠树上的飒然人影,也是避过霹雳堂内重重监视封锁悄然而至的飞信。
每个夜晚,她用尽自己所能想到的一切方式躲过雷云的监视,暗中在屋里摸黑练武,练火器手法,也练轻功。如今,当初那个柔弱的、爱哭的少女,如今已能将霹雳堂中的风雨扛在肩上。
她倚在那里闭着眼,像是睡着了。许久,一声叹息沉沉落下,坠入风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