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不知道僵持了多久,久到孔净上下眼皮直打架,久到怀疑他可能想就这么站一晚上。
蒙昧中,孔净爬到床边,两手分开掖好的蚊帐,压着声音气愤又疑惑道:“你难道会特异功能站着睡觉?”
站在床前的小男孩听见声音慢慢抬起低垂的头,光线这么暗,他的眼睛却很亮,安安静静的,又有些哀伤,像是月光照在沼泽中。
九岁的孔净被他眼里那股矛盾的情绪一下击中,说不清道不明地觉得难受。
她直起上半身把蚊帐掀高些,声音并不明媚,却不似先前那样抵触了,她说:“快点上来,不要害我挨骂。”
可能因为有个当老大的爸爸,所以孔净天生也有一副侠义心肠,她短暂忘记了桂华嬢嬢说的话,还把自己的枕头分了一半给端端。
第二天起床,发现那碗原本属于自己的红糖醪糟还完整地放在桌上,她心里最后残存的那点敌意也完全消散了。
周六是端午节,姑父家的表弟听说孔净家大变活人平白多出一个小孩,一大早就闹着要来看稀奇。
姑父赵健不愧是老司机,不管路多陡弯多急,油门永远轰到最大,孔净蹲在石厝斜对面的土包上,远远看见一辆蓝色摩托车风驰电掣蛇行般靠近,遇到坑洼车上四个人就如同耍杂技一样腾起又落下。
孔净转身跑下土包,摩托车也驶到了石厝前。
车还没停稳,表弟赵长就挣开身后姑姑的胳膊,哧溜一下滑到地上:“端端!端端在哪里?!”
“长长,这下有人跟你一起耍了!”孔大勇等着赵健给自己递烟,一边朝身后喊道,“端端快出来,别看电视了!”
屋里,端端安静坐在塑胶板凳上,仰头盯着电视机。
老式大头电视机连着屋顶的“锅盖”,统共没几个台,正在播放海峡对岸那部史上最长剧集《意难忘》。
赵长等不及,踢踢踏踏地跑进屋,同孔净那天第一次见到端端时一样,赵长停在一米开外的地方,脸上露出惊讶的表情。
表妹赵兰兰拉了拉孔净的衣袖,悄悄俯在她耳边说:“这个哥哥、不理人。”
自从那天晚上已经过去三天,孔净已经习惯端端的沉默。任何人喊他做什么,他都照做,像个乖巧的牵线木偶。其余时候他就坐在电视机前,不管上面播放的是《神笔马良》还是《蝴蝶公墓》,他都睁着一双静亮的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屏幕。
李贤梅觉得他挺省事,但私下又怪道:“从来没见过电视瘾这么大的。”
孔净觉得他可能根本没在看电视。
那他看的是什么,想的又是什么呢?
李贤梅提前从厂里回来准备中饭,孔大勇嫌肉菜不够丰盛,又去外边那个专做附近这几个厂生意的小卖店买了只姜母鸭回来。
一只鸭两只腿,孔大勇夹起其中一只时,赵长像往常一样捧起饭碗去接,却眼睁睁看着最喜欢自己的舅舅把那只肥溜冒油的鸭腿放进端端的碗里。
“吃得多才长得高,姜母鸭这么好的东西你总不挑了吧?”孔大勇凶悍的脸上露出少见的慈爱的表情,这一幕很像在外血雨腥风拼杀的老大突然金盆洗手回来享受天伦之乐。
端端在他的注视下用筷子慢慢夹起鸭腿,垂眼,象征性地咬一口。
孔大勇满意地笑出声,然后才又夹起仅剩的另一只鸭腿给赵长。
在这种场合,就算没有端端,那两只鸭腿也只会分给赵长和赵兰兰,孔净已经习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