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每质问一句,若虚便在贺兰越背上重重抽一下。
灵剑敛去剑气,平直的剑身极长极硬,携着风打下去,抽出啪一声脆响,收回时剑身却又如同主人苍白的手腕一样无声颤抖。
贺兰越一声不吭,挨到责打暂停。他从胸膛中长呼一口气,重新挺直腰望向翻腾的江面,他目中雪亮毫无悔过之意,也不见狂悖,只有一片平静的淡然,仿佛一切理所应当。
“他们死了,其他人却因他们而获救,他们死得其所。”
他话甫一说完,背上便又狠狠挨了一下。
这一下极重,剑气也未收,少年的后背登时渗出血来。
顾云庭收回若虚,执剑的手微微颤抖,他想对贺兰越说什么,却感觉胸口剧痛,猛地捂住嘴咳了一下,同时耳边传来虚幻的碎裂声。他摊开手掌,发现自己掌心摊着一捧晶莹的玉屑。
贺兰越注意到身后的动静,低声去问:“师尊?”
顾云庭没睬他,扬手将冷玉碎屑丢进足边的草地,他运起灵力强行平复心绪。不能生气。不能生气。
他轻轻喘了口气,将灵力透支后不断涌起的恶心感又压了下去,垂下的目中沉着一层哀怒。“你凭什么替他们决定自己的生死?”
贺兰越听完顾云庭的话,竟然低笑。
“师尊,你觉得这些人出了屠别关能有几人活下来?不足十之八九而已。没有御寒的衣物,明天太阳升起来时,他们当中的一半就会和冰原永远融为一体。熬过来第一夜,穷北妖物横行,没有修为的人很快会成为妖兽的腹中之餐。然后,躲过了妖袭,躲得过身边人吗?”他嗤笑一下,“在那种地方,人已经不能算人了。更何况——我们本就是‘孽人’。”
“生极哀苦,死若微尘,我之奈何?”
“闭上眼,将他们送去穷北,任他们自生自灭,管它风雪侵人,还是饥寒交摧,只要不死在‘我’面前,皆是与‘我’无关。眼不见,即为净。”
“这——就是‘圣人慈悲’?”
贺兰越掷地有声。
“以一命换百命。纵使他们活过来站在我面前,我也会说,你们死得太值了。”
啪——!!
顾云庭又抽了贺兰越一剑,捂住胸口,竭力压制住咳嗽的欲。望:“几十条人命,你却说‘死得值’……他们生机微茫,不代表你能痛下杀手!人若想求生,有一丝一毫的希望都会努力抓住活下去,你自作主张,彻底断绝他们的生路,还觉得自己是救世主吗?”
灵剑打在身上,贺兰越后背已经血迹斑斑,但他仿佛没有痛觉,对顾云庭的话也充耳不闻,只是低下头呢喃一句。“你果真是个好人……”
顾云庭没有听清。“你说什么?”
“师尊,你真是……”贺兰越又抬起头,斟酌起用词,“好天真。”
少年跪在摇曳的苇草之间,满天飞琼洋洋洒洒地飘舞,好似十月的芦花,卧巢的鸟雀被一连串变故惊飞,振翅斜上悬崖,贺兰越仰头望向远去的飞鸟,眸中倒映着云河星月。
“师尊,这世道就是人命如草芥,一株灵草可引好友反目,一场误会顷刻能让人万劫不复。‘恶当斩,孽当诛’,但何为恶,谁为孽,又由谁来定?修道之人,谁不是满手血腥,杀人如麻?”
“师尊在这个位置上,今后要杀的人,恐怕比之我今日,只、多、不、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