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哥渭无忌唇角挑了一下,抬手招了招,“彦哥儿来了,进来吧。”
垂帘内的房间呈扇形,最宽处足有十来丈,正中间摆了一个半人高的大圆桶,几个汉子正朝桶内添加热水。
渭无忌将几大把浅绿泛白的药草松松散散地撒入水中,伸手搅了搅,道:“可以了。”
渭无病和二哥渭无量从帘外一左一右挟拖着一个全身赤裸的男子过来,将他放入水桶里,男子嘴唇灰白,面色却红得发紧,只有头部露在水桶外,紧闭着眼睛,艰难微弱地张嘴呼吸。
渭无忌静静观察了他片刻,道:“他的病跟预料的不一样,发作得太快,毒性不够,得拿这白茵草收敛一晚,方有大用。”
韩彦顿时有些担忧,“这个偏差不会误了师父的计划吧?”
渭无忌瞟了他一眼,“我什么时候误过事?”
韩彦急忙赔笑,不再多说,靠前两步想要仔细看看水面上漂浮的药草。
渭无量抬手稍稍拦阻了一下,“我们兄弟几个是从鬼门关走了一趟回来的人,不用再怕这个。你可不一样,还是别靠太近的好。”
韩彦吓了一跳,慌忙又连退两步,掩了掩口鼻,道:“师父说了,经他多方踏看,京西赤霞镇应该是最为合适的地方。那个镇子依山而建,人口刚刚逾千,地势封闭,很容易管制……”
渭无忌淡淡地接口道:“我知道,最关键是它离金陵主城够近。”
韩彦呵呵笑了两声,“看来渭大哥已是胸有成竹。多久能去见师父,总得给我个确实的日子吧?”
渭无忌冷冷地盯着桶内男子看了一阵,道:“让无病先去赤霞镇看看。至于采血之期,我明日自己进城禀告掌尊大人。”
山坡上窸窸窣窣的声响传来,闭目隐身于树丛间的萧元启立即睁开了眼睛。他改练东海采珠人的内息术之后,耐性比以前强了许多,这样静静等候了近三个时辰,面上也丝毫未见焦躁。
远处被称为渭三哥的汉子将韩彦送到两人开初碰头的地方,遣退了守卫的猎户后并未返回,而是一同走向山下,上了回城的官道。这两人虽是同行,但前后相隔了数丈之遥,一副彼此并不相识的样子。到了金陵东城门外,韩彦头也不回直接就打马进城,那个渭三哥却绕上了前往城西的岔路。萧元启稍稍犹豫了一下,选择跟在渭三哥的后面。
城西赤霞镇地势狭仄,本非宜居之所,但其所靠山岭产出的石料质量极佳,有凿石刻雕为生的手艺匠人在此聚居,渐成镇制,有两三百户人家,对外只有一条土路通向金陵主城,一条山路通向后岭的采石场。
那渭三哥来到赤霞镇显然不是打算选购石雕,他将坐骑寄放在镇外一处凉茶铺,步行绕着唯一一条主街和几条巷道走了走,又在镇子中心大槐树下的水井边坐了片刻,竟似在游玩闲逛一般,不到半个时辰便又起身返程。
大概是因为绝对没想到身后会有人跟踪,渭无病一路上没怎么注意隐藏行迹,如同一个普通的路人一般进了城,半分没有绕路,直接来到乾天院。
萧元启虽然曾经成功潜入过乾天院后殿,但那是个雷雨惊闪之夜,易于掩盖行踪。眼下正是白昼热闹之时,他自然不敢轻举妄动,遥遥看那渭三哥进了角门,想来短时间不会离开,便不再费时费力多等,静悄悄地回到了莱阳府。
夏日申时暑气正盛,府中的仆从们因少人拘管,全都不知躲去哪里偷闲,萧元启一路行来,几乎没有看到半个人影。他现在的心思都在别处,倒也并不在意,径直走回自己的寝院,不料一进门,却有一股清凉之意扑面而来,室内竹帘低垂,光线也比外面柔和许多。
“哎呀小侯爷,您总算是回来了!出门怎么也不跟阿泰说一声,就没有人跟着吗?”阿泰急急忙忙从内间迎了出来,手里还端着半盆冰块。
降爵之后,莱阳府的用度自然大大不同以前,萧元启瞧了一眼墙角细细焚着的熏香,桌上才用井水湃过的鲜果和阿泰手中端着的碎冰,知道这位老仆为了好生照顾自己必定费了许多精力,心口微微有些发热,抿着唇角道:“我向来不怕暑气,把帘子拉下来就行了,何必又去找这些东西。”
阿泰将冰盆放下,上前给萧元启宽下外袍,又捧来一杯凉茶,边忙碌边唠叨,“往年消暑都有的东西,今年自然也该用。阿泰好不容易安排齐整了,拿过来伺候小侯爷睡中觉,谁料想您竟然不在屋子里……这天热,京城里又到处都是势利眼睛,没有要紧的事,您还是不要出门的好,就算真要出去,也不能一个人都不带啊……”
萧元启大口将手中凉茶饮干,随他念叨,并不接言。
“小侯爷,您这一向……不是闷头拼命练功,就是一个人悄悄出府……”阿泰犹豫了一下,还是问了出来,“您是不是卷进什么事情里去了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