卫怜想说“不疼”。可一眨眼,温热的落水就掉了下来。她忽然觉得无比委屈,心里明明在怪他、担忧他,身体却先一步反应了,伸手紧紧回抱他,脸也埋入他怀中,哽咽着点头:“疼……腿疼,胳膊也疼。”
她嗓音干涩得如同钝刀,一字字磨在他心肺上。并未出血,却反复留下刀痕。
卫琢想不明白。
从小他就盼着妹妹再也不生病。所以他要处处管着她、留心她,就连起酒疹那样的小事,也要叫她记住教训,再也不碰。
如今他已经居高位,坐拥这万里河山,本该能护好她。他不许旁人靠近营帐,侍者也是精挑细选、寸步不离,可负责膳食的侍者却不知是何时染上病,发作比卫怜还晚,症状也更轻。
他找回她才两个月,又
时常会感到亏欠。好在一切都还来得及,他们本该有无数个来日方长。
可御医却说,即便服过药,卫怜也未必能挺过去,所以他不该进来。至少在确认她病愈之前,他不该进来。
但也正因如此,他才非进来不可。
卫怜哭累了,脑袋越发昏沉,抽噎着说:“你若也染上时疫,我该怎么办?”
卫琢低头,亲了亲她的头发。“你若能好,我便能好。”
他停了一下,声音低得如同梦呓,又如静谧的雪夜中一丝悄然而过的凉风,清晰落入她耳里。
“若你好不了……我也不想独活。”
第69章第69章
塞外的雪夜,竟是如此漫长。
风声从帐外呼啸而过,卫怜在昏沉中,恍惚又梦见了御苑叠翠,山峦如嶂。
似乎很早以前就有人对她说过:“……幽州的大雪能没过小腿!等来日一道去边城,我就带你瞧瞧那几丈高的玉龙冰雕……”
直到这一刻,卫怜才恍然发觉,自己已经许久不曾想起过那个人了。
前尘旧梦……犹如隔世,觉来无处追寻。
她如今真的来了幽州,鹅毛大雪就落在帘外,却与他毫无干系。
这里除了一个浑身滚烫的她,及一双微微泛着凉意的手掌,什么也没有。一旦她快被大火吞没,那双手便轻轻抚摸着她的脸,湿热的吻落在额间,伴着一遍又一遍低沉的呼唤。
声音轻柔,如霜似雪,却总让她微微一颤。
这场病几乎要了卫怜大半条命,高热反反复复,晌午才退,入夜又起。
帐里不知烧了多少艾草,熏得卫琢眼睛总是通红。待到大雪初霁,卫怜的病情才终于平稳了。她整个人瘦了一大圈,下颌尖尖,犹如一株即将枯萎的花枝,连发丝都失去了往日光泽。
卫琢刚喂她喝完药,卫怜忽然轻轻抓住他的手,声音细弱几乎难以听清:“我想出去……”
不久之前,她还以为自己再也走不出这座营帐了。此时却有稀薄的天光透进来,四周明亮而安静。
卫怜被裹得严严实实,发丝用一支玉笄松松挽起,虚弱地伏在皇兄背上,任由他背着自己走出帐外。
天地间白茫茫一片,不知名的树木也裹上银装,玉树琼枝,被积雪压得簌簌发颤。
她腰间的银锁随之轻响,卫怜慢慢摸了摸,想起卫琢为她擦洗时,曾拿在手里端详过,却什么也没说,又沉默着放回去。
“你怎么……什么都不问?”卫怜每说几个字,就不得不停下来喘口气,“不问我为什么回大梁……也不问我要去哪里。”
卫琢只是笑了笑,轻声道:“等这场雪化了,我带你去找便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