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迟疑片刻,抖抖战战的抬起头来,发现祖父与仙人齐齐转头,一动不动地盯着——盯着自己?
沉默片刻之后,仙人忽然开口了。
“王小公子。”他柔声道:“你有意愿在日后做一做宰相吗?”
王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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理论上讲,当一位大佬突然告诉你,“我觉得你可以做宰相”的时候,你应该立刻起身避让,惶恐答话,说自己绝没有想到,自己一个区区的神童,怎么能够到宰相的高位?还请大家另选高明。当然,如果大佬一意坚持,绝不允许你辞让,你也只能谦虚的表示,“尽管一个人不谋其位,他仍以造福国家为己任,若是众望所归,唯有做宰相才最能造福国家,他也只能担起责任来,完全舍弃自己的私心”——或者再精炼一点,用一句诗或者典故来暗示什么的。
不过,也许是这一晚上遭受的惊吓实在太超过了,即使以王棣的聪明脑瓜,一时居然都木在原地,呆呆的不知道如何回话。
仙人微微一笑,转过了头来。
“当然,还是要提前讲明白,二十几年后的宰相,基本就是个大火坑。”他道:“愿不愿意跳这个大火坑,还要看王小公子自己。”
其实说难听点,开启变法后大宋的高层就已经成了火坑,除了王珪这种三旨相公纯混子,稍有志气的士人都被折磨得心力交瘁、亲朋反目;乃至发送岭南,安度晚年;而在党争持续激化的数十年后,那就连纯混子都没法在朝堂上立足了;高层是真真正正的火狱,谁跳谁知道。
王安石没有说话,显然,他自己也知道宰相那个位置是什么级别的地狱,根本不可能劝人去跳。“惟愿吾儿愚且鲁,无灾无难到公卿”;现在公卿是不愿意指望了,但要是想无灾无难,恐怕只有想方设法的远离是非圈子,而不是自己跳进去。
——所以说,这还真只能看王棣自己了。
在殷殷注视之下,王棣——王棣瑟缩了一下,终于怯生生阖动了嘴唇。
“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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宴席之后,仙人又在王家驻留了数日,直到确认荆公祖孙的身体完全痊愈、再无异样,才悠然告辞离开,声称自己要游历南方,与某些“能人异士”好好聊聊——好吧,他这回倒是考虑到了旁观者的感受,终于没有公然说出“明教”两个字。
临别之际,仙人依旧孑然一身;他扫了一眼王家捧上来的诸多赠物(因为家里实在简朴,这些甚至还是当年宫中的赐物),只顺手塞了一本王荆公亲笔撰写的文集,再接过一把铁琵琶,铮铮拨动丝弦——一听就非常粗糙。是连业余组都未必混得进去的水平。
“按理来说。”仙人若有所思:“这个时候,我应该有点赠言才对。”
古往今来寻仙问道的故事不都是这么写的吗?偶遇神仙蒙获恩赐,在辞别之时,神仙往往还会教诲一点玄之又玄,高深莫测的妙语玄音;当时或许不能领悟,但事后逐一核对,才知道是对未来的精准预言,若合符节、毫厘不爽,更显得神仙法力高深,未卜先知。
虽然不知道是谁起的头,但大家都是这么干的,那你不干也不合适。但问题在于,过往的神仙们搞临别寄语,要么是写诗,要么是作词,最不济也得弄个偈子什么的;可这些——这些苏莫都——都不太擅长呀!
所以说这些前辈们卷个头啊卷,好的赖的整两句顺口溜得了呗,你还搁这炫耀上文学素养了!你们是爽了,考虑过后辈们的感受么?
总之,苏莫不动声色地思虑了片刻,下了决断。
“多日款待,无以为谢;临当离别,就聊以一曲为赠吧。”他曼声道:“曲音粗糙,还请不要嫌弃。”
其余随行的亲眷和仆役还不明就里;王安石早已脸色微变,王棣更是脸色大变,祖孙两不约而同,几乎是立刻在这正午的和煦阳光中感受到了莫大的寒意,刻骨的寒意,不可遏制的寒意——天爷呀,这是又要闹什么幺蛾子了?!
可他们能说什么呢?他们能阻止什么呢?难道要他们立刻开口说不好意思自己其实非常嫌弃,求您发发慈悲发发善心不要在当众丢人现眼了好吗?给彼此留一点体面好吗仙人大佬?
可惜,他们什么都说不出来。他们只能眼睁睁看着苏莫调整丝弦,莞尔一笑。
“一曲《文明大宋人》献给大家,谢谢。”苏莫道:“对了,小公子要是别有大志,建议好好记住这首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