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蓁心中的茫然和纠结就像外头采石场上的天坑,越来越大。
她不能跟沈誉退亲,她的父兄还需要他照拂。
那么沈誉呢,他既关照了她父兄,也愿意跟她和离。到宣府来的第一天,他就应允了跟她退婚。就像那回他在面馆说的,若没有祖父予他的恩情,他根本不会娶她为妻。
他和她在岔路口分开时,说回来有话要跟她说。她当时心跳得厉害,耳朵几乎出现了幻觉。可是现在回想起来,也许压根不是她想的那样。
也许他想说的是,他对她和她父兄都已仁至义尽。倘若她一直在京中,他会给她妻子的身份庇护她。结果她来了宣府,想要跟他和离,他就答应与她和离。还有她的父兄,护他们周全,他也做到了。
她祖父就算给过他天大的恩情,如今他也都报答完了。
她一直惴惴的想着还他的人情,他不也一样,一直在兢兢业业的还她祖父的恩情吗?
不是吗?
兄妹俩颓然垂头,相对半晌无言。
四郎迟疑了一会儿,嗫喏道:“我姨娘……她还好吗?”
他们的爹有两个妾。陆家被查抄的时候,年轻点的那个姨娘当夜就投缳自尽了,另一个姨娘也就是四郎的生母被罚入教坊司为妓。
陆蓁摇头惭愧道:“我在京中时一直在沈誉家里,外头的事都不晓得也没人跟我说,你姨娘她……她应该还好罢。”
四郎面露颓然,勉强撑着坐在榻上。
“她还有脸活着!活着丢我的脸吗!”愤怒的大喊声突然从营帐外传来。
陆如柏醉醺醺的闯入营帐,手里还拿着个牛皮酒囊。
“爹!”陆蓁过去扶他。
一股令人作呕的烂酒糟味扑鼻而来。
陆如柏甩开陆蓁的手,不要她扶,踉踉跄跄的走到榻前,对四郎喊:“你!马上写一封信!叫你妹妹带到京城、带到教坊司!摔到那个贱人脸上!”
转身面向陆蓁,朝她戳着手指头呼喝:“五娘你来得正好,你给那个贱人带话,问她还有何脸面苟且偷生!为了她儿子她都不该活着!””
陆蓁还从未见过如此癫狂失态的父亲,被吓得呆住。
四郎因高烧而发热的脸庞酡成一团红,朝陆如柏哭喊:“爹您不要老逼我!她是我娘啊!”
“你不写是不是!我写!”陆如柏说着,在营帐里转悠到处找纸笔,找不到,就过来打儿子,“你这个不孝子!”
“爹!”陆蓁死死抓住陆如柏的手,不让他再打哥哥,“爹你疯了么!明明是你犯了事,你害了我们全家,害了姨娘!你还不知悔改!祖父给你和哥哥傍身的钱都让你糟践了,还欠巴图和沈誉的人情,你让我们怎么还!怎么还?”
她朝陆如柏厉声喊,满腹的酸楚和迷惘化作泪花在眼眶里打转。
陆如柏听到“沈誉”两个字,被烈酒麻木的脑子突然清醒过来,抓着陆蓁的胳膊自顾笑道:“还是你爷爷老谋深算,把你摘了出去!快,你去跟沈誉说,叫他把你四哥从采石矿接走,带宣府去!”
说着,他又变成了一个慈爱的父亲,对陆蓁动情的絮叨:
“你四哥身子骨弱,哪能吃得了这里的苦,我怕他跟你二哥一样活不过二十。你让沈誉把他接走,最好在宣府驻军里头给他安排个清闲些的差事。
“还有你,没有娘家兄弟给你撑腰,少不得要吃点亏。他既然给了你正妻的位置,你把这个位子看住了!你娘走得早,你去他家又仓促,家里没人教过你怎么伺候男人,不过几个姨娘怎么伺候我的,你总看见了罢?别抹不开正妻的面子,家里姨娘怎么伺候人的,你怎么伺候他,把沈誉给我笼络住,你四哥还有你大哥三哥以后都少不得要仰仗你……”
陆蓁怔怔的看着她爹,就像看一个陌生人,神情麻木:“那请沈誉把四哥还有大哥和三哥都送回京城,回北镇抚司继续当锦衣卫,岂不是更好?”
陆如柏眼前一亮,惊喜道:“当真?那就再好不过了!你爷爷当初宁可不提拔你大哥,也要提携沈誉,如今可不就是他报恩的时候!”
从他嘴里喷出来的酒气,就像烂了几天几夜的泔水,恶心的让陆蓁想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