经由赢铣的提醒,她的确想起来了,是有这么一回事。在高句丽,皇帝赏脸见她,下一瞬嬴铣便急匆匆地跑到她跟前,耳提面命地让她把楚鹤的名字咽在肚子里。
再要问为什么,却又讳莫如深。
“凌迟,谋逆,是吗?”林寓娘冷笑,“那又如何,我不怕。”
楚鹤谋刺公主,毁坏一桩皇家婚事,触怒皇帝,最终落得极刑加身的下场。这样的一个罪逆要犯,换作旁人自然是要避之不及。
可是她怎么能避开?
楚鹤是她的老师。林寓娘的这个名字,林寓娘的性命,她这一身医术,医工的身份,所谓的军功,还有什么劳什子的县主尊位,全都是楚鹤给的。若不是楚鹤,她只怕早在那个冬天便死在了城门口冰冷的池渠里。
她又怎么能像旁人一样,避之不及呢?
嬴铣咬着腮,额间青筋一阵跳动,忍了又忍,尽力平缓着气息开口:“……他已经写下放妻书,就放在我书房里。你要去看吗?他写了放妻书,你已经不再是他的妻子,你与他已经毫无关系。”
林寓娘充耳不闻,嬴铣的语气便也不由自主地尖刻了起来。
“你别忘了,我手上还有你的婚书。孟柔,林寓娘。不管你是谁,你已经与我有婚书。我才是与你有干系的那个人。那个姓楚的医工,那个庶人,他根本……”
“你放开我!”
林寓娘奋力挣扎起来,她手掌握成拳,奋力推拒着嬴铣如铁钳一般的手臂,她本就力弱,对阵强敌便该使出全力,可偏偏她有一半的力道却是在尽力护着怀里的神主位。
赢铣咬紧牙关:“不过是一个死人
,就值得你这般护着,他犯下大逆罪名,论罪原当株连,他犯下这等罪行时可曾想到过你?你就难道宁愿被他株连,同他一道去死吗?!”
“对!就算他是个死人又如何,就算他犯下大逆又如何?!”气到头上,林寓娘自己都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在气什么,“这世上只有他一人对我好,便是受他株连又如何?通婚书,答婚书。你们这些金贵人的花招层出不穷,何曾问过我们的意见?你手上的那些婚书分明是逼迫我签下,我若不认,便是到了阎王殿前也是不作数。他写过放妻书又如何,左右不过是你们逼他写的,你们这些人从来都是这样,只将我们庶人看作草芥,庶人的性命,庶人的尊严,庶人的……”
爱。
忍耐一天的眼泪终于夺眶而出,林寓娘气到极致,奋力推开赢铣。
“你们这些混账!为什么死的是他,不是你们!”
同样的桎梏,同样的力道,从前林寓娘挣扎过无数回,推拒过无数回,从来没有成功过,可不知为何,这一回却轻巧地将嬴铣推开了。
嬴铣惨白着一张脸,嗫喏许久。
“……你宁愿死的是我,是不是。”
“对。”
只是这一声应和,便足以让嬴铣伤心彻骨。
林寓娘气愤难消,她恨得浑身都在发抖,愤怒到了顶点,她根本不想示弱,偏偏在玄都观里能够忍住的泪水此刻却如珠串一般掉下来,她用力喘着气,仿佛只有这样才能支撑着自己不要倒下去。
凭什么呢?高高在上的权贵便能对庶人呼来喝去,随意玩弄,需要的时候就索要,不需要的时候就能随意丢弃。人分三六九等,可权贵们是人,庶人也是人。
庶人们,也有温度,有心跳,会伤会痛会流血。
庶人不是不知痛苦只有麻木的物件。
却听嬴铣轻声道:“你已经不是庶人了。”
“那又如何?”
林寓娘的目光里盈满愤怒,她仇视着他,却又像是看着其他什么人,嬴铣承受不住这目光,匆匆别开眼。
沉默好一会儿,嬴铣道:“你随我去一个地方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