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嘶。”高梁饴吸了一口冷气。他抽回胳膊,踹了谢禾一脚,把谢禾连人带桌子踹到了后头。
谢禾抱着胳膊大哭了一场,没人理他,他哭了一会自己就老实了。
小少爷端着架子,努着嘴走到高梁饴身边,跟蚊子哼似的说了句:“谢……谢了。”
高梁饴也跟没听见似的,抓起桌子上的匕首,头也没回就走了。
“哼。”谢禾瞬间炸了毛,他翘了翘鼻尖,指着高梁饴的背影,大骂道:“我才是你大爷!”
高梁饴迈过门槛,见到了客栈外似火的烈日,而桓秋宁迈过门槛,见到的却是微弱的烛光。
回到二楼后,桓秋宁跟一阵风似的冲进了客房,见照山白安然无事后,他悄悄地退出了客房,沿着楼梯走到了最北头。
他停在客房外,用短刃在窗户纸上割开了一个小口子。
透过缝隙,他看到了一面铜镜。
铜镜中映着一张惨白的脸,没有五官,像一张涂满了白粉的面皮。
坐在镜子面前的人将匕首插入面皮中,从眉心处一路向下,划到了下唇的位置。一双骨节分明的手扒着面皮,把那张脸从裂缝处撕开,露出了一双冰冷狠厉的眼睛。
很快,那双手把整个张脸完全撕开了,如瀑的青丝从皮下露了出来,他的头发黑的纯粹,像是被墨汁浸透过一般。比墨黑的鸦发还要深不见底的是那双深邃无光的眸子。
桓秋宁早有预料,一个修佛之人,身上怎么可能有如此浓烈的血腥味,除非他是个假僧。
然而桓秋宁没有想到的是,那位假僧身边的小僧人,不像人,更像是一个没有灵魂的木偶。他跪在地上,给那人递过去了一撮头发,其中有显眼的白发。
那人把那一小撮头发放在了墨汁中,浸泡过后,他拿起一根染了墨汁的头发,插在了自己的头发里。
一根又一根,他把这一撮头发全部插到了自己的头发里。他拿起一把木质的梳子,缓慢地梳着落在身前的头发。
他轻轻地挽起发丝,一半垂落肩头,一般结成宝髻。无钗环之艳俗,唯有一根玉簪,清静自在。
镜中映出了一张俊美如玉的面容,眉如远山,目似冷月,唇线分明,却未染艳色,好似的白樱落入水中的樱瓣。
他的容貌似少年,又似妙女,不浓不淡,如净水映月,既有男子的晴朗轮廓,又透露出了女子的温润气质。
虽然他的神色目中无神,没有一丝悲悯之意,但他的这张脸,确实是一幅超脱色相的观音相。
那人用指尖抿去了眉心的那一滴鲜血,对着铜镜,微微一笑。
桓秋宁的视线正对上那双笑眼,那人眼角噙着的凉薄的笑意似有似无,一阵江风吹过,便一点也寻不见了。
那人好似在透过铜镜看门外的人,眼中闪过一丝微乎其微的光芒,掩去了眼角的笑意,只剩下明目张胆地试探。启唇间,他无声地说了一句话。
桓秋宁知道他在看什么,漫不经心地挑起一边眉,回了他一句:“原来是你啊。”
第84章观音泪(六)
江风轻柔地撩起了雕花木窗前细软的纱帘,纱帘从暗黄的铜镜前轻轻地飘过,桓秋宁眨了一下眼,再看清时,视线中已是一位盘坐在白马车上的活菩萨。
玉面观音!
桓秋宁成为荣王的幕僚的第三个月,奉命代替荣王去寺庙中参加二月十九的观音诞。他本就是个四处鬼混的闲人,不信神佛不信仙,顶多算是去凑个热闹,也没把这事放在心上。
是日,他坐在街边的茶馆里头,一边嗑瓜子一边听茶馆里的说书先生讲那姝月公主的故事。
茶馆里的说书先生的身子瘦长,细的跟那宽面条似的。他的背脊微驼,穿了一身瓦青色的粗布长衫,瞧着也就四十来岁。
他拈着下巴上的那一撮疏疏朗朗的灰白胡须,眼皮一抬,便闪出两道精光来。他拈须一叹,朗声道:“要说这姝月公主哪,真真是让人不由得一叹。她本是跟着兄长四处流浪的苦命女,谁能想到她竟然不是一朵娇弱的花,她是一个狂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