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口气不小。”桓秋宁单手撑腮,问道:“后来呢?”
董明锐的笑意渐渐消散,多了几分苍凉,他低下头,涩声道:“后来,你父亲成亲了。”
第90章楚歌起(六)
“他拿着先帝赐的婚书来找我的时候,满脸欢喜,我以为他真的遇到了心仪的爱人,可他却跟我说,那个人是我的妹妹。他要求娶我的妹妹,是因为他需要董氏的支持。”
董明锐深深地叹了一口气,“真正让我感到难过的,不是我们曾经的约定终究没有办法实现,而是他把婚姻当成了他青云路上的垫脚石,同为董氏的子弟,我妹妹能给他的那份如同盟约一般稳固的婚书,而我却给不了他。”
听到此处,桓秋宁微微一怔,不可置信地问道:“老头,你对我父亲是什么样的感情,你清楚么?”
“我很清楚。”董明锐看向不远处的屋檐,落雨如蛛丝,“我不知该怎么说,那是一种无法描述的感情,就像这屋檐上的落雨,雨如蛛丝,剪不断,越理越乱。可说到底,这雨再像蛛丝,却也只是水,一触即断的水。”
“说到底,那种感情是情到深处却不知,回首唯剩空寂寥,泪两行。”董明锐沉默片刻,抬起头,坦诚地说了句:“我爱他。”
说完这句话,董明锐释怀地笑了一下,紧接着,他又蹙起了眉。
“因为爱他,我甚至恨自己的亲妹妹,恨自己不能被他利用,恨自己无能,我恨透了自己!”董明锐不再平静,而是愤愤地砸着石桌,“爱至极,我甚至有点恨他。”
帝王绿的拇指戒圈着他手指上的赘肉,勒出了一道红印。
桓秋宁安慰道:“我能明白你的心情。”
“不,你不明白,因为你没有痛过。”董明锐咬着牙,眼中血丝密布,“我助他达成所愿,一步一步地登上黄金台,让他权倾朝野,一人之下万人之上,可到最后,我还是没能留住他。我想要的,只不过是在背后默默地守着他,仅此而已。我曾经也不信命,大喊着,‘去他娘的天命’!可最后我得到了什么?我失去了一切!”
“滔天的权势顷刻间便会化作尘土,当真值得他抛弃一切去谋求么?他早就成了权利的棋子。”桓秋宁冷着脸,寒声道:“他走到万劫不复的那一步,是他利欲熏心,是他咎由自取,而你,便是那个助纣为虐之人。”
“‘咎由自取’?‘助纣为虐’?”董明锐放声大笑,他的拳头重重地砸在石桌上,“你以为他与万人为敌,在大徵大举变法,为的是给桓氏盖几座宗祠,为的是多娶几个小妾?他为的是铲除大徵的毒瘤,让大徵的盛世延续下去,长盛不衰!他没日没夜,呕心沥血地为国为民,可你们只看到了他崩溃时为了发泄而做的傻事,只听到了他醉酒时说的胡话,就彻底地否定了他这个人。他做事太过激进是不对,可那是因为他看到了长在世家里的烂根,他怕如果他不去做,世家就烂透了,大厦将倾之时,谁也无力回天,那才是真的无力回天!”
“世人从未善待过他,所以当我拼了命地回去救他的时候,他才会心灰意冷地赴死。谁会甘心去死呢,可若是要他独自一人背负罪名痛不欲生地活在世上,他早晚会死不瞑目!”
董明锐站在石桌前,指着桓秋宁道,“你恨你的父亲害了桓氏上百号人,恨他不曾疼过你爱过你,可你根本不知道,他临死的时候,嘴里念的是你的名字。他放弃了桓氏上百人的命,唯独希望你能活下去。”
沉默许久后,董明锐平静地说了一句:”你是他给世间留下的唯一的遗物。“
“我算什么东西,值得他抛弃一切去留住我的命!”桓秋宁觉得这些话不痛不痒,因为他的心早已冰冷,他咬牙道,“我活下来了,却也是如他所说千疮百孔,痛不欲生地活着!”
“不一样。”董明锐走到桓秋宁身边,语重心长道:“活下去,一切就有转圜的余地。桓珩,你是桓江城的儿子,他的遗愿,必须得由你来完成。”
“这座百鸟园我十二年前就建好了,我只养鸟,没种过一棵花树。”董明锐把帝王绿的戒指摘了下来,放在了桓秋宁的掌心里,沉声道:“因为我在等你。你的父亲为你埋下了种子,而他想要的百花齐放,只有你才能种出来。”
董明锐抬起手,轻轻地抚摸着灰雀,“戴着这枚戒指,百鸟园里的所有鸟,都会听你的话。你想种什么花,他们便会给你衔来什么样的种子。想听百鸟朝凤么,你戴上它试试。”
桓秋宁把指戒放在灰雀旁边,“如果我说,我不愿意呢?”
“你没得选!”突然,董明锐掐住灰雀的脖子,猛然用力,灰雀登时断了气。
“你干什么?!”桓秋宁抓住董明锐的手,当他握住灰雀的时候,灰雀已经死透了。董明锐再次把指戒递给了他。
董明锐钳住桓秋宁的肩膀,让他不得不端坐在石凳上,“孩子,你已经入局了。灰雀的命在我的手里,我可以让它死,也可以让它多活两天。看到了吗,你不听话,它马上就咽气了。”
桓秋宁咬牙骂道:“老头,你真是个王八蛋!”
“你父亲以前也这么骂过我,他骂的比你还脏。”董明锐勾嘴一笑,眼镜上方那两根又黑又粗的眉毛翘了翘,“桓珩,你知道我为什么要反么?因为我觉得殷氏不配。殷玉没有帝王相,他不配做天子,所以我要另择一位明主,想必,你也是这么想的罢。”
桓秋宁自嘲道:“老头,你那么有本事,你怎么不跟殷禅一样,自立称帝?你自己当皇帝去呗。你绑了我有什么用,我又没什么本事,我只会玩阴的,我就是个替人卖命的狗腿子。”
董明锐抓着凉透了的灰雀,反问道:“等殷禅这只鸟死了,你该替谁卖命呢?又或者说,你觉得下一只灰雀是谁呢。”
“难不成,我也是你手中的灰雀?”桓秋宁耸了耸肩,摊手道:“我可没有殷禅那样的的本事,你找错人了,白费功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