转眼间,郢州到了梅雨季,一连着下了好几日的雨。
郢州的夏雨不似琅苏那般“娇羞婉柔”,这儿的雨是被北疆的大风吹来的,要么不下,要下就是轰轰烈烈的一场大雨。
大雨下的畅快淋漓,让身披蓑衣的行路人不由得驻足观雨,他们摘下草帽,大步迈到大雨中,眯着眼睛抿一把脸上的雨水,大喝两声,豪气地喊一句:“好雨!”
“确实是一场好雨!久旱逢甘霖,痛快啊!”桓秋宁穿了一件素青色的罗衫,发梢上系了两个小铃铛,走起路来铃铛伴随着雨声叮当响。
他小心地护着怀里的一只雏鸟,穿过山间小路,大步流星地走进了一间雅致的宅院中。
“欸,不对。”桓秋宁倒退两步,站在门口打瞌睡的小厮面前,冲他打了个响指,朗声问:“小孩,你们家老爷在府上么?”
小厮猛然惊醒,两只眼跟粘满了米糊糊似的想睁也睁不开,他稀里糊涂道:“在,在的!老爷在百鸟阁喝茶赏雨呢!今儿个老爷安排了几位俳优[1]登台做戏,这会儿也可能在戏苑寻乐子呢。”
“行嘞,知道了。”桓秋宁捧着雏鸟,笑道:“没你事儿了,再睡会儿吧。”言罢,他转身往院子里走。
身后,那位清醒过来的小厮跪在地上,不停地喊着:“小的有眼无珠,竟然没看出来是南山先生登门造访,小的这就去给老爷通报。”
“甭麻烦啦!”桓秋宁回首一笑,“我又不是不认路,不用送了。”
董明锐的这座宅院,盖的相当雅致。
桓秋宁沿着鹅卵石小路走了一段时间后,见到了墨瓦白墙,穿过圆形拱门,映入眼帘的是雨水落玉湖。
湖中的荷花未开,挺立在湖面的花苞被雨水打的弯腰躲雨。湖面上有无数个小黑点,顷刻间,小黑点变成了一圈一圈的涟漪,再一眨眼,那些圈圈荡开的涟漪就成了巴掌大的小荷叶。
桓秋宁一边走一边赏景,他把雏鸟小心地捧在手心里,穿过一片疏影斜横的竹林。他先是听见了几声鸟叫,随后,便是如百鸟朝凤一般刺耳的齐鸣。
桓秋宁未见百鸟,便先闻见了被雨水浸透的鸟羽的气味。那种气味像是在陋室中藏了多年未见日光的被褥,又潮又酸,闻着有点说不上来的上头。
他抬头,看向百鸟阁的匾额,心道:“这哪是什么亭台楼阁,这里简直就是鸡窝!”
“董明锐,出来迎客!”桓秋宁站在百鸟阁外,冲里面大喊了一声。
这一路上他没打伞,头发和罗衫已经湿透了。罗衫黏在皮肤上,又湿又冷,他巴不得董明锐出来接他的时候给他带一个暖炉,让他烤烤火。
半炷香的时间后,百鸟阁中走出来了一个矮小的小老头,他戴了个金丝的眼镜,头顶的高髻上插着金猊镶红玉簪,穿了一身金丝线勾边的玄色锦袍,蹬着恨天高,一脸笑意地跑了出来。
他扫了一眼桓秋宁,视线落在了他掌心里的雏鸟上,满脸期待地问:“这只小家伙瞧着别致,这是什么好鸟?”
桓秋宁跟他卖关子,挑眉道:“你猜。”
“我猜他是蛮邑的苍兽,长大了能变成半人高的猛兽!”小老头搓了搓手,笑得合不拢嘴,他急不可耐地要把雏鸟抢过来。
“想什么呢。小老头,你还是少看点《珍物集》罢。”桓秋宁抬手指了指自己的太阳穴,嚣张地道:“别把这里看坏了。”
“没大没小!我可是你叔,怎么跟长辈说话呢,你真是反了天了!”小老头急眼了,他领着桓秋宁走进了百鸟阁,一边走一边问:“这到底是只什么鸟?”
桓秋宁把雏鸟双手奉上,坦诚道:“它是一只生了病的小灰雀。”
“灰雀?还是快要死了的?”小老头气得直跳脚,他指着桓秋宁,怒道:“你就拿这种东西糊弄我?你把我当什么耍呢!我是老了,又不是老的神志不清,能被你这种孬孩儿糊弄了!”
董明锐一生气,整个百鸟阁的鸟儿全跟着他叫,桓秋宁一时耳鸣,头快要炸了。
“老头,你急什么。”他抱着脑袋,大喊道:“我也没说要把这鸟儿送给你呢。你快点,让你养的这群死鸟闭嘴,吵死啦!”
董明锐突然阴冷一笑,他转了转大拇指上的帝王绿戒指,登时百鸟阁的鸟儿们立马闭上了嘴,像是得到了某种指令一般歪头看着他。
二人对坐于一座四周环荷的六角亭中,董明锐命人煮了茶,不过片刻,茶香四溢。
桓秋宁把灰雀放在手帕上,温柔地给它顺毛,他抬眼看向董明锐,问:“它得了一种绝症,快死了,你看看,它还有救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