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长空放走照山白已是仁至义尽,至于桓秋宁的命,他绝对不能留。
桓秋宁早就料到了这一点,所以为了让照山白尽快地渡江,他主动地向杜长空承诺,他不会离开琅苏,只要照山白能活,他心甘情愿地把命留在琅苏。
他把话说的像痴情人为了爱心甘情愿地赴死,他也知道杜长空根本不信他的鬼话。
当然,这也是权宜之计。杜长空与桓秋宁心知肚明,眼下局势急遽变化,谁也没法预料到明日会发生什么。不过是两个赌鬼,在赌谁的命更硬一些罢了。
天刚蒙蒙亮,青灰色的雾气还浮在水面上,河边的老房子的黑瓦与白墙倒影在平静的河水里,被早起的船夫摇橹搅碎,又慢慢地拼拢。
桓秋宁踩碎了江南清晨的宁静,大步流星地走近客栈,他摸起一把刀,在刚刚结痂的刀痕上割了下去,新伤盖旧疤,放了一瓶血。
他胡乱地洗了一把脸,脚步轻快地走上二楼,轻轻地推开了客房的门。
“谁!”
屋里的光线很暗,阿远被推门声惊醒,他眼疾手快地接住了桓秋宁扔过来的血瓶,问:“哥,怎么样了?什么时候走?”
“现在就走。”桓秋宁走到窗边,伸手摸了摸照山白的额头,“他醒过吗?”
“没有。”阿远摇了摇头,叹气道:“夜里他说过几句话,我没听清。好像是一个‘信’字,也像是一个人名。哥,等他醒了我怎么跟他说,他昏迷的时候人在琅苏,醒了之后人在上京,我要把这段时间发生的事情一五一十地告诉他吗?对了,你有没有什么话想让我转达给他?我保证一字不落地告诉他。”
沉默一会儿后,桓秋宁背对着晨光,深吸了一口气,沉声道:“没有。”
阿远抓了抓后脑勺,讪讪一笑道:“行,那我看着编罢。”
半个时辰后,一行人到达了清江沿岸。
江边停着两艘客船,一艘船头朝西,船身上雕刻了一个“杜”字,另一艘船的船头朝东,船身上雕刻了一个“谢”字。
很显然,一艘船往西走,去泸州,另一艘船往东走,去郢州。
桓秋宁注视着阿远背着照山白上了客船后,转头看向另一艘船。
如今连只琅苏的鸟儿都没法往郢州飞,怎么谢氏的人还敢开着客船往郢州闯?
半炷香后,谢氏客船的船舱中走出了两位僧人,桓秋宁不走心地瞧了一眼,已然明了这艘船是怎么来的了。
荣王的义子谢柏宴还在琅苏呢,别人进不去郢州,他还能进不去么。
谢柏宴依旧穿着那身玄色袈裟,他垂着眸,眼中笑意荡起,如江风吹起的涟漪。他双手合十,走到船边,问候道:“施主可是想与贫僧一道渡江?”
他仰头看了一眼江中渐渐浮起的红光,温声道:“太阳就快要升起来了。”
桓秋宁站在江边,任由江风吹起他腰上的墨黑色的衣带,一身桀骜之气。他抱着胳膊,漫不经心地看向湖面,对谢柏宴的话听而不闻。
他挑起一边眉,张了张嘴,无声地念了“谢柏宴”三个字。他撕开了谢柏宴的一层皮,也好心地帮他把身份藏住了。
说到底是一条船上的蚂蚱,撕破脸皮对谁也没有好处。
谢柏宴似笑非笑地抬头看了桓秋宁一眼。他不急不怒地转着手中的佛珠,换了一种称呼,温声道:“南山先生,该回去了。想必南山先生此行所悟心得颇多,贫僧心中有疑,乞望指迷。”
桓秋宁弹了弹衣服上的灰尘,自嘲道:“我何德何能与活菩萨同舟共度?回去作甚,不如在此吹吹小风,舒服,舒服。”
“南山先生可要想清楚了。”谢柏宴指了指清江彼岸的黑云,“黑云要来了。”
青天大白日的,哪儿来的黑云?桓秋宁定睛一看,视线的尽头竟然真的有一眼望不到头的黑色云团,再仔细一看才知道那不是云,而是飘浮在清江中的高大的楼船。
原来,那团黑云是郢荣的战船。
“这是拿我的命威胁我呢。”桓秋宁登时明白了谢柏宴的话中之意:今日不走,他就得死在这里。郢荣与琅苏不日便要交战,到时候便真的是连只鸟儿也无法幸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