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拈着下巴上的那一撮疏疏朗朗的灰白胡须,眼皮一抬,便闪出两道精光来。他拈须一叹,朗声道:“要说这姝月公主哪,真真是让人不由得一叹。她本是跟着兄长四处流浪的苦命女,谁能想到她竟然不是一朵娇弱的花,她是一个狂女!”
“狂女?”有位客官挺鼻嗤笑,把茶杯“啪”地砸在木桌上,“狂在哪儿呢!”
说书先生将身子略略一欠,露出半是谦逊半是得意的笑,缓言道:“且听老夫慢慢老来。这位姝月公主的兄长陶思逢如今可是御史台的白简朗「1」,当年她的兄长在御前替圣上扛了一刀,没求别的,就给他妹妹求了一桩婚事!诸位不妨猜猜,陶大人给她求的好夫婿,是谁啊?”
听罢,桓秋宁突然来了兴致,他端着瓜子盘子往前凑了凑,听得更仔细了。
“还能是谁啊,那当然是咱们的王荣王殿下啦!”茶馆里的一位客官吊儿郎当道:“咱们荣王殿下器宇弘深,乃天潢英粹!除了他,谁还能当得起‘好夫婿’这三个字啊!”
“非也,非也。”说书先生伸长了脖颈,摇着折扇,继续卖关子,“诸位继续猜罢。”
“难不成,她有一段不为人所知的红尘孽缘!”一位客官浮想联翩,甚至给姝月公主脑补了一段奇葩的虐恋,他饶有兴致地道:“莫非是这位姝月公主早就已经心有所属了,可偏偏一道圣旨下来,她不得不嫁给荣王殿下,这才有了前段时间的逃婚的闹剧!啧啧,诸位觉得,在下的猜测,有几分真?”
有人笑着揶揄道:“我听着倒是不像有半分真,纯是胡扯!”
此话一出,哄堂大笑。
桓秋宁漫不经心地翻了个白眼,他给自己斟了一杯茶,打了响指,挑眉道:“我知道他是谁。他是上京城中最锦心绣口,玉树临风,风流倜傥,富有才学的公子——照山白!”
明明说的是照山白,他怎么浑身泛起了一股得意劲儿。
有为客官赞叹道:“原来那人是御史中丞大人哪,久仰久仰!如果是照大人的话,他确实能称得上是‘好夫婿’!”
“可我听说那位丞公子可是个断袖,他独爱娈宠,不近女色呢!”一位客官夹着嗓子说。他转过头,问桓秋宁:“你了解那位公子,你说说看,他是不是有这种邪门的癖好?”
“这位兄台,你莫要太狭隘了!如果是两情相悦,是心悦于男子或是心悦与女子又有什么区别呢?”桓秋宁的尾巴翘得有三丈高,他乐滋滋地品了口茶,“据我所知,那位丞公子,早就已心有所属了啦!”
众人疑惑的看着桓秋宁,说的是那位丞公子,他没缘没由地笑个什么劲儿呢?难不成,那位丞公子的心上人,就是他呀!
“啪!”
惊堂木砸在了案上。
“不错。”说书先生收了折扇,握在手里,不疾不徐道:“陶大人给姝月公主求的好夫婿正是相国大人的长子,御史台的中丞大人,照山白!至于诸位所说的这位照大人不近女色,独爱男宠,在下就无从得知了。传闻本就真真假假,什么是真,什么是假,谁又能分得清呢。”
“不过据在下所知,这位照大人可是个痴情种哪!他为了自己心爱的人,宁可死,也不愿意娶陶大人的妹妹陶萦娇为妻。两方为难之时,谁也没想到陶萦娇竟然自个儿去了那宣政殿。她跪在殿前,豁出性命也要请求陛下撤了圣旨!天意总是难测,恰好咱们的荣王殿下死里逃生,圣上乃新帝即位,他生信多疑,忌惮咱们荣王殿下,让用婚事拴住咱们殿下,于是便封了陶萦娇为‘姝月公主’,让她来郢州,嫁给咱们荣王。这次,公主为了大徵的江山社稷,一声没吭,就应下了。公主是个心中有大义的人,若是仅仅如此,她还称不上是狂女。”
一位客官紧接着问道:“那咱们是不是得乘称呼她为荣王妃啦,虽然说公主还未正式地嫁进荣王府,却也是早晚的事儿啦!”
“话虽如此,但她不仅仅是荣王妃,更是咱们大徵的公主!”说书先生将身子前倾,活似一只伺机哺食的秃鹫,他激动道:“诸位有所不知,姝月公主可是咱们郢州的大恩人哪!姝月公主在来郢州的路上,遇见了一位让干越活捉去的重伤男子,她在不知道那位男子就是荣王殿下的情况下,扔了红盖头,脱了婚服,不顾婚俗礼仪,出手救下了咱们殿下。在董明锐那个混蛋要将殿下置于死地的时候,她愿意以命换命救咱们殿下,这份恩情,可是大恩哪!她可真真是历经了千辛万苦才把殿下这条命给捡回来的,她是咱们郢州的大英雄!”
诸位大惊:“竟有此事!”
“所以说呐,虽然有一场逃婚的乌龙,但是姝月公主可是咱们郢州的大恩人,咱们必须得敬仰公主,切莫再继续传她的谣言啦!”说书先生再次把惊堂木摔在了桌子上,他敞开折扇,满意地朝茶馆二楼望去。
一位丰神俊朗,气度不凡的年轻公子拍手一笑,“说得好!来人,重赏!”
闻声,桓秋宁向二楼望去,他一眼便瞧出了那人的身份,心道:“观音诞这种大事托我去办,自个倒是躲在这茶馆里跟胡说八道的说书人一唱一和,说书人说的是姝月公主,乐的却是他。这婚到底是谁想结,一目了然啊。”
茶馆内说书先生刚领了赏,紧接着,茶馆外的云霓大街立马热闹了起来。
一只红眼睛的鸟儿听完了故事,歪头歪脑地叫了两声,扑棱着翅膀飞向了云霓大街。
云霓大街上来了一群身着锦衣华服的人排列成的车队,他们跟那误入凡尘的谪仙似的,脚步轻飘飘的。他们的眼里没人路边的百姓,只有车队最前头的白玉马车。
众人簇拥着一架白玉马车,白纱萦绕的白玉车上坐着一个人,那人好似藏在云雾中,没人能看清他的脸。
一阵凉风起,风铃“叮铃当啷”的响。懂事的小风悄悄地掀起了云丝般的细纱,让马车上的人的庐山真面目显露于万人簇拥着的云霓大街上。
藏在白纱后的手握玉如意的少年公子,竟然活似一尊皓月慈容的观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