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公公从车上捡起一个茶杯,给殷玉倒了一杯苦的发臭的药汤,端道殷玉面前,细声道:“陛下,您该吃药了。吃了药,嗓子就好了。”
“下贱奴才!你竟敢趁朕发烧,在朕地药里动手脚,给朕下毒。朕的嗓子”殷玉抬手打翻药碗,指着殷玉,骂道,“朕要你死。”
张公公把瓷碗再次捡起来,倒上药,递过去,“陛下,息怒啊。奴婢就是有一百个胆子,也不敢往您的药里动手脚啊。陛下,喝罢,喝了就不疼了。”
“滚!”殷玉抬起脚,横着踹出去,却因为没有力气,只是软绵绵地踹了张公公一脚。他愤怒之极,掐着嗓子,掐到脸憋得通红,就快要吐出来,嘶哑地呐喊着:“来人,他要杀朕!朕要出去!朕要出去!”
力竭之后,殷玉无力地瘫在马车中,像一只待宰羔羊,绝望的望着窗外。他伸手想要抓住些什么,却只抓住了刺骨的冷风。
殷玉斜睨着张公公,虚弱地问了一句:“是父皇让你杀我的?”
张公公乐此不疲地替殷玉调着药,假笑道:“死人可没有这个本事。”
“放过朕。你想要什么,朕都给你。”殷玉绝望地喘息着。如今,他还能承诺些什么呢,没有人会信了。他已经成了刀刃上的鱼肉,动弹不得。
“奴婢要送您去见一个人。”张公公给殷玉盖好被子,凑到他的面前,眯眼假笑,“您亲手杀了奴婢的主子,奴婢啊,要您偿命。”
抵达晋州之后,殷玉昏迷了三日。
他醒过来的时候,看到了窗外的雪山。他张开嘴,想叫人给他送杯水,却一点声音也发不出来。
他的嗓子完全哑了。
殷玉坐在床榻上,看着自己流脓发烂的断腿,痛苦地大笑着。没人能听见他的笑声,只觉得他在哭,无声的痛哭,歇斯底里。
杜卫日夜打仗,难免折福,面上老了不只十岁,已然变成了白发苍苍的老将军。他的盔甲上全是窟窿,旧伤添新伤,身上没一块好地方。跟他打了半辈子仗的老枪断了,又叫人打了支新的。
杜卫单膝跪地,跪在殷玉塌前,朗声道:“陛下,有您在,晋州这一战输不了!”
雪山脚下是城墙,城墙之外是绵延数里的营帐。
他的天下,他的军队,他的子民都在这里。想着想着,殷玉急火攻心,捂着胸口,吐了一大口血。
杜卫大惊失色,滑跪到塌前,扶着殷玉,急切地问道:“陛下!怎么会这样?!您的身子怎么变成这样了!来人,传太医!”
张公公道:“是奴婢照顾的不周。这一路舟车劳顿,遇上了大雨又逢大雪,陛下发了一路烧,腿也伤着了。”
杜卫扶殷玉躺下,又问道:“太医看过了吗?”
“回杜大人的话,太医日日盯着,从没有离开过。”张公公回话道,“太医说陛下病的蹊跷,若仅仅是感染风寒,不会病的这么重。具体的病因太医尚未探出来,不过已经开了药,好生控制着了,杜大人放心,陛下吉人自有天相,一定能扛过去。”
杜卫转头看向殷玉,言道:“陛下,您好好养伤。军中有臣在,请陛下放心。”
为了让殷玉放宽心,杜卫多嘴,多说了两句:“况且郢荣那位名不正言不顺的主今日要在王都与姝月公主举办大婚,三日之内,不会主动对晋州发难。三日之后,说不定,陛下的病就已经治好了。”
此话一出,殷玉撑着床榻,坐起来,扒着杜卫的胳膊,长着大嘴,痛苦地喊了两声。
杜卫不解,问道:“陛下,您这是何意?”
殷玉紧紧地扣着杜卫臂膀上的铁甲,低着头,痛苦地呻吟着。两行泪从他的眼角流出来,那张惨白的脸极其扭曲,如一张褶皱多到展不开的宣纸。
张公公在一旁打量着殷玉,对杜卫道:“杜大人,陛下的意思是,让您继续说。”
“陛下!陛下,您怎么了?”杜卫察觉到异常,握着殷玉的胳膊,问道,“您想知道郢荣王与姝月公主的婚事?臣讲给您听。”
“据郢荣的密探打探到,荣王死之前并未与姝月公主完婚。荣王临死之时,把郢荣和姝月公主一同托付给了谢柏宴,谢柏宴允诺荣王,会在登基后迎娶姝月公主,让她做自己的王后。今日,便是谢柏宴实现诺言的日子。据闻,谢柏宴为姝月公主专门建造了一座婚楼,名为‘灵犀阁’,想必,此时此刻,他们正在灵犀阁中大办婚礼。所以微臣推测,这几日,谢柏宴应该无心战事。毕竟娇妻在侧,任谁也不忍割舍啊。自古英雄难过美人关,今夜洞房花烛,那郢荣王的心啊,怕是都要被勾走了。哈哈哈。他打什么仗?他哪还有心思打仗!”
听到最后一句,殷玉突然大笑起来。因为发不出声音,所以他笑得特别诡异,好像已经崩溃到了极点,崩溃到浑身抽搐。
“好一个‘灵犀阁’。”殷玉跪在床榻上,捂着脸,心道,“娇妻在侧,花容月色。朕算什么呢?从始至终,朕只是一个笑话!天大的笑话!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朕什么都不是,什么都不是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