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1章九月九日
这些日子,王都乱成了一锅粥,要说王都之中最游手好闲的人,当属桓秋宁。
桓秋宁先是去王都西边的暮亭山采了些菊花茶,一边采茶,一边登高赏景,在山上玩了四五日。下山后,他去云霓大街上的观音庙替忙得不可开交的谢柏宴上了柱香,顺便给丐帮的孩子们买了些高粱饴,打探了些丐帮的近况。最后,他去了荣宁河南岸,找家临河的酒肆,一个人喝着桑落酒,思故人。
桓秋宁之所以能过两天安稳日子,是因为董明锐气桓秋宁烂泥扶不上墙,害的他只能一边在心里骂谢柏宴是王八羔子,一边假笑着与谢柏宴一同议事,绞尽脑汁地稳住郢荣的政局,根本没工夫跟桓秋宁嬉皮笑脸。而谢柏宴那边更是忙的不可开交,他得到了殷禅留下的遗诏,又见了上京来的高僧汐璞,不日便要登基称帝,与大徵的永鄭帝明摆着硬刚,也没有闲工夫搭理桓秋宁。
这样一来,正好遂了桓秋宁的意。他本就不想掺和进去,沾一身腥臊烂臭,他很清楚,自己知道的事已经够多了。他插手的事情越多,死的就越快。两边的眼线死死地盯着桓秋宁,别的地方他也去不了,只能在郢荣当个无所事事的闲人。
唯一让桓秋宁头疼的,便是郑雨灵和杜长空的事。
杜长空宁死不降,带着杜家军的将士们想要以死明志,而谢柏宴手底下不缺人,正好想借此机会,杀一儆百,树立威严。于是,谢柏宴下了死令,要在云霓大街与祥欢大街相交的闹市中,将杜长空与一众不肯归降的杜家军,斩首示众。
桓秋宁没有劝谢柏宴留杜长空一命,也没有劝杜长空归降。他知道,立场不同,终究不能同谋。成王败寇,败者想要生,就只能舍弃尊严与立场,别无他法。
九月九日,晴日却下雨。
杜长空赤裸着上身,挺直脊背,跪在断头台上。阳光耀眼,落雨却不止。淅淅沥沥的雨落在断头台上的血水中,刽子手踩着血水,走到杜长空的身后,无情地磨着刀。
桓秋宁站在人群中,远远地望着他。那张年轻俊秀的脸庞早已伤痕累累,从远处看,犹如迟暮将军沧桑的面容。
“上京双才。”桓秋宁在心中默念这四个字。
当年,在上京城的广和楼里,桓秋宁第一次听说杜长空这个人的时候,他的名字是跟照山白的名字一起出现的。
上京双才,世家公子,文武双全,前途无量。
十五岁挂帅出征,曾经鲜衣怒马的少年将军,如今跪在闹市中的断头台上,在冷漠的谩骂与恶咒中,被雨水打的睁不开眼。
杜长空抬头望着天上的雨,想起了雨灵的父亲郑坚。
郑坚为官清廉,为国为民,最后却落得了个人头落地的下场,可郑坚死的时候,万民垂泪,而他杜长空,却是在一声声谩骂中,屈辱地死去。
“为什么!”杜长空昂起头,看向四周冷漠地百姓,看着跪下他面前的赤身的将士们,他大笑着质问老天:“为什么忠臣良将不得好死,阴佞小人却名垂千古?!哈哈哈哈哈这世道烂了,烂透了!”
“为什么那一战,我杜长空会输,杜家军会败!”
“老天爷,你告诉我!为什么!”
他质问上苍,也是在质问自己。只可惜,断头台下的谩骂声太大了,他听不清老天爷的回话,也听不清自己的心声了。
雨越下越大。
今日到行刑现场下命的人是逯无虚,他穿了件暗红色绣玄武纹的锦袍,人模狗样地端坐于断头台后的高台上,把玩着手中的令牌。
逯无虚挤着嗓子,阴阳怪气道:“时辰快到了。杜将军,你说你这是何苦呢。你去给王上磕个头,认个罪,服个软,带着你的兄弟们投个降,命不就有了么。”
杜长空大笑两声,怒喝道:“我杜家但有断头将军,却无有降将军!死有何惧!尔等奸佞小人,刍狗不如的畜生,早有一日,你会家破人亡,不得好死!”
“好吵啊。”逯无虚掏掏耳朵,若无其事地看着杜长空,反问道:“家破人亡,不得好死的人是谁啊?是你吧杜将军。你就骂吧,使劲儿骂,反正啊,你也骂不了几句了不是么。哈哈。”
杜长空啐了一口血,骂道:“呸!”
他扭过头,不去看高台上人模狗样的逯无虚,转头看向台下的百姓们。他看着一脸愁苦的百姓们,看着跪在台下的将士们,心中不忍,无奈却真挚地道:“迟早有一天,你们会看清楚,谁才是忠,谁才是佞!我杜长空今日以死明志,却不忍看兄弟们为我赔命。走啊,我杜长空已是死路一条,而你们还有活路,何必与我一同憋屈地死在这里。兄弟们,长空与你们情同手足,你们的命比我杜长空的命更珍贵,走啊!”
将士们跪在地上,声泪俱下,齐声道:“吾等誓死追随破风将军,不求同生,但求共死!将军,来世,吾等还要跟着你,追随你,下辈子,咱们只打胜仗!”
杜长空攥紧拳头,咬牙道:“好!好!好——下辈子,我们还做兄弟,下辈子,不会再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