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面的人都说,这是洪水来临前的讯号,能够规避这场灾难的唯一方法,就是继续加固和砌高白墙。
城市街道地面的积水漫过脚踝,长期无人的电影院和公园里漂出大量的垃圾,执行队不得不分出人手前去清扫,又因此招收了一批不想出去跟反抗军打仗的男人。
暴雨淅淅沥沥,雷鸣响彻在天际,地面映着晃动的倒影,明明是白天,此时却鬼魅一般在水里游动。
男人站在堆满垃圾的排水口,扶着扫把悄悄地喘了口气。
自从三分钟前马路上走过那队百合花种子后,就再无一个人来伴着他。
大概此后的人生,也无人伴他左右。
他今年四十三岁了,属于是没用但能用的年纪,父亲早战死在三战的时代,家里的母亲好在在X109病毒出现前就去世,没什么难熬的苦痛,闭眼前唯一遗憾的,就是没能抱上可爱的孙子。
此时他抬起头,睁着迷茫的眼望向磅礴的雨,从头到脚连同长长的胡子和长发都被浇湿,除了那个四十五平米的宿舍格子间,不知道未来何去何从。
每当他结束一天的工作,疲惫地躺到床铺上的时候,宿舍里的舍友就会开始激烈地讨论如果没有X109病毒和反抗军,自己此时早就老婆孩子热炕头等等话题,好像永远不会厌倦似的,每一天晚上都是如此度过。
老实讲,他不知道他们这样做的动力从何而来,即使是在X109爆发之前,他也早就绝望地清楚——永远不会有女人看上他。
无论是是男人堆里还是女人堆里,自己都是实实在在的失败者。
没有女人,就没有在这个社会里立足的后代和土地,就没有属于他的人生的可持续的未来。
只有母亲,才是这个世界上唯一爱着他的人。
好在还有母亲,这个世界上还有爱他的人。
所以,他还有活下去的勇气。
每当他想起那些被关押在育居所的百合种子们——她们甚至没有爱她们的母亲,内心深处就会感到一阵惶恐的刺痛。
这些女人们,就像是游荡在城市的幽灵,无根无依,时代的变迁于她们来说大概无异,历史的今天都跟昨天一样,男人们说哪里需要她们,她们就像被驱赶的羊羔一样往哪里去,文明在她们的身体上发芽开花,茁壮成长,而她们被掩埋在历史之下,面容在无人知晓的地方悄悄模糊。
他的母亲,也曾是其中的一员吗?
不——
不——
他必须是被主动被爱着的。
如果他的母亲没有这样的自觉,那就是他的父亲有让她臣服的权威,也因此连带着让她天生拥有对自己的爱。
所以直到今天,他依旧在思念和崇拜他的父亲。
雨还在下,似乎不停。
他恍惚从梦中惊醒,浑身打了个寒颤,恰好在这时,中心城区的方向突然传来广播的声音,模糊的字眼藏在冰冷的电子女声里,在空气里遥遥地漫延开去。
“……集合,开始新的……”
“袁立主席……,在……成功。”
“发射……保卫,……荣耀。”
……
他站在原地,安静而专注地听着广播的声音,努力去辨识里面跳出来的字眼,恍惚间鼻腔传来一阵瘙痒,实在难以制止。
他脸上的肌肉抽搐几下,打出一个巨响无比的喷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