卞弘顺手扶了她一把,只道:“长公主……”
他本是想说什么的,但又没说出来,明绰知道他的感慨,说不出话,只是握住了他的手。
卞弘也老了,守了萧盈这么多年,早已须发皆白,满脸的皱纹,手却仍是温暖而有力的。长公主这样握他的手,他只是愣了愣,便大逆不道地回握了去,彼此安慰似的,晃了晃。
又闯过去一次,有惊无险。
“卞大人,”明绰虚弱地笑了笑,“我要给你造一座庙,让你受香火供奉。”
萧盈听见了,跟着露出了一个笑容。卞弘的胡须颤了颤,不知道他们兄妹是忘记了,还是不愿提起,最开始迫于谢太后的令给陛下下毒的人也是他。但他终究什么都没说,飞快地抬起手抹了抹眼睛,躬身道:“陛下,长公主,臣去熬药。”
明绰点了点头,又道:“跟他们说,陛下无事了,需要静养,让他们都回去吧。”
这话既是交代卞弘的,也是交代任之的。任之看了一眼倒在床上的人,还是决定转向长公主,问出了他预判外面朝臣们会追问的问题:“那平阳王和三皇子……?”
“都回去。”明绰答得毫不犹豫,“谁也不许来。让执金吾卫别撤,继续守着!”
任之心中立刻定了,干脆地应了一声便出去传令。卞弘也跟在他身后走了出去。殿外果然马上传来了很多个声音一起开始说话的声音,有人不可置信,有人欣然放心,然后就是要求见陛下,借着便是崔挺把人拦下的声音——这个过程闹哄哄地重复了一会儿。明绰留了个神听着,一边熟练地把枕头垫高,将萧盈扶成半卧半坐的姿势,每次胸痛之后,他这样能舒服一点儿。
萧盈看着她,很轻地唤:“溦溦。”
明绰回过神:“嗯?”
“我以为你不肯来。”
明绰就跟没听见这句话似的,还在留神听外面的动静。人已经走得差不多了,她这才笑了一声,对萧盈说:“有些人今晚要睡不着觉了。”
萧盈勉强地牵了牵嘴角,捧场地露出一个笑。
“皇兄
,我要杀一个人。”明绰说得很平淡,好像只是问皇兄多要一颗蜜饯,“含清宫里有人敢欺上瞒下,听尚书令的话,没去给我报信。”
这就算是她回答萧盈那句“以为你不肯来”了。萧盈微微地阖上眼,放松下来,“嗯”了一声,毫无异议。
明绰看了他好一会儿,又轻声道:“这只是你试探他们的手段,对不对?”
萧盈睁开了眼睛,看着她。天知道他有多么想回答是,却只能更勉强地牵了牵嘴角,露出了苦笑。
鬼门关走一遭的惊险还在其次,更让萧盈心惊的是发病的突然。他没有悲喜嗔怒,甚至也没有过分劳累,这就是很平常的一天,他也只是很平常地做着自己的事,而他的心脏突然违背了他的意志,决定不干了,于是他就被彻底击垮。
到这个地步,真的还有能够避免发作的办法吗?他的命运是不是从此刻开始,就已经彻底被推向了未知?他到底还能怎么活着?还是说,要为了这样活下去,最好什么也别做?
“卞弘说,我能活到四十岁。”萧盈看着她的眼睛,像是承诺她什么,“我今年才三十五……”
“三十七。”明绰戳穿他,同时突然想到,乌兰徵就是死在了这个年纪。
而且卞弘说的也不是活到四十,是可能活不到四十。但明绰实在不忍心再把这句话说出来。
萧盈笑了笑,好像看她一眼就知道她在想什么似的,轻声道:“我争取比乌兰徵命长。”
要是往日里,明绰肯定又要为了这句话跟他生气,但她现在只希望萧盈说到做到。她垂下头,握住了萧盈垂在身侧的手,突然道:“皇兄,不要再操劳了。”
萧盈下意识地张开嘴,似是想辩解。但是明绰没有给他这个机会:“朝廷上下有序,各司其职,不是非要你事必躬亲的。”
萧盈沉默了好一阵,末了,终于点了点头。
从那一天起,陛下就再也没有上过太极殿了。
真如明绰所说,平常瞧着萧盈是看也看不完的公文,拿也拿不完的主意,真到撂挑子说干不了了的时候,天也没塌下来。偌大一个国家,还是按照着定下的规章制度在如常运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