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是现在萧盈躺在这里,模样和少年时没多少区别,却已经一步一步地接近那个大限了。原来他根本来不及老。
“我不想你死。”她回答不了萧盈那个问题,只有这一句低到几乎听不见的哀求,“你不要死。”
萧盈的药煎好的时候已经天亮了,明绰把他唤起来服了药,又哄着他接着睡。任之已经出去传了朝会取消的消息,但朝臣们对于这种事司空见惯,有几个朝臣有事奏报,还想跟往常一样,跟着任之去含清殿等陛下好些了再召见。
但一直等到过了晌午,陛下也没有召见任何人。任之出来说了几次,最后等来了长公主,把他们都劝了回去。
只有一个面生的年轻人,既不走,也不要求马上面君,非常有耐心地坐在偏殿,眼观鼻鼻观心,连口水都不用。
瞧他官服,品阶很低。明绰轻轻唤了任之过来问他名姓,任之只说此人姓张,官任书佐。其余什么都没跟明绰解释,反而说,让他等着就是,陛下是要亲自见他的。
这就奇怪了。书佐是最低等的文职,每个衙署都有,任之却不讲明这姓张的到底是哪个衙门的——但不管哪部哪台的书佐,皇帝都没有非要亲自见的道理。
明绰想了想,让任之再去看看药,自己往前几步,走到了这年轻人面前:“张大人。”
他一下子站起来,赶紧向明绰行礼:“长公主。”
明绰低头瞥了一眼,只见他手中攥着的是一卷皮纸。他意识到明绰的目光,立刻抖了抖袖子,把手里拿着的东西掩住了。
明绰见过这种皮纸。她跟着乌兰徵打仗的时候,见过有人呈上来用这种皮纸写的密报。它坚韧,防潮,缝入马鞍之后就看不出来了,再拆出来也能保持原样。就算是传信的人遇到搜查,这东西也很难被发现。
明绰若无其事地抬眼,看定了这年轻人。姓张的书佐低着头,面上并不见异样的神色,但避着她的眼睛。
“皇兄今日不会召见了,”明绰笑了笑,“张大人有什么要呈给陛下的,我愿为张大人代劳。”
张书佐立刻退了一步:“臣不敢。还是等臣见到了陛下,亲自呈上……”
“那可就耽误了。”
张书佐丝毫不动:“不耽误。臣会一直在这里听宣。”
明绰便笑着点了点头,转回头,看了看在偏殿里伺候的人。门外守着两个内侍,瞧着倒也算人高马大。她闲庭信步似的往外走了走,然后轻声下了令:“去把人给我摁住。”
那两个内侍听见了她的话,先是都愣在哪里。明绰歪了歪头,似是在问长公主是不是支使不动他们。那两个内侍便什么都没敢问,进去就一左一右摁住了那姓张的书佐。年轻人完全没有料到这一出,竟连反抗都没想起来,只是提高了声音,惊疑不定地发出一些无意义的音节。
“嘘。”明绰还是笑着,伸手就从他手里拿那封皮纸密信,“皇兄还在休息,张大人别把他吵醒了。”
“长公主不可!”张书佐还试图阻止,但是两个内侍反扭着他的肩膀,把他摁得死死的,他也不敢跟长公主动粗,只能眼看着明绰打量了一下卷得紧紧的皮纸,马上就找到了封口处,然后拔下了头上的簪子,利落地一划。
“长公主不能看!”张书佐徒劳地喊了一声,“这是……
“大燕的探子来的密信。”明绰替他把话说完,抬起头冷冷地看了他一眼。
张书佐白着脸,突然就不挣扎了。明绰看他那个反应就知道自己猜对了。
她冷笑了一声,展开手里的皮纸迅扫了一眼。不出意外地发现根本没有落款,只有放在烛火上烧出来的一圈焦黄,显然是约
定好的印记。
但是这个字迹明绰认得,此人曾奉招贤令进洛阳,考入太学,是萧皇后亲自选了他的文章,授了他的官。也是萧皇后点了他东宫官署的职,让他辅佐当年的太子,如今的新帝。
大燕散骑常侍,东宫舍人,郗芳。
第132章
乌兰晔改年号之后的第一个春天,天子携西海权贵们春猎,以祭天祭祖。丞相乙满逐白鹿入林,不慎坠马而亡。
建康能听到的消息,本来就应该只有这么多。
但郗芳的汇报要详尽得多。乙满受命猎鹿,但那一闪而过的白影不是瑞兽,而是少年天子亮出的刀光。乌兰晔命大将拓莫也哲带人伏于林间,乙满始料未及,身中数箭才坠马,被乌兰晔亲自取了性命。就在同一时间,冯濂之在长安携密旨将丞相府抄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