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么些年了,萧皇后在洛阳如日中天,段太后避她锋芒,从未上书,有任何事,她都是借别人的口和手。如今乌兰徵回来了,她倒是来信了,还如此小心,让萧典夹带过来。
明绰冷笑了一声,将信抽了出来,在灯下细读。
段知妘一封信写得非常和软,上来就是“吾儿”。先照例歌功颂德,称赞一番大燕有四海来贺、八方纳贡之威,随后便是拉家常,提及皇长子和辉儿一起长大,所以辉儿才如此不忍他离开。晔儿跳车受伤,她也心痛不已——接下来话锋一转,还是那套话:大局已定,要乌兰徵尽快回长安,立晔儿为太子……又说立了两都也好,大燕版图辽阔,长安可控西海,谏言陛下把羽林军也拆成东西两部,给长安再添守军……
最后再拜顿首,望他们能早日母子团圆。
好个,母子团圆。
明绰轻轻地松开了握紧了信纸的手,她不自觉捏得太用力,手指像僵住了似的,传来一阵酸痛。她把信纸放在案上,小心铺平,又读了一遍。然后又拾起来,叠了两叠,伸到了烛焰上。
难道只有我有孩子么?明绰看着信飞快地被火舌吞噬,蜷曲,发黑,心中只是想,难道你段知妘,就没有心尖的肉,掌心的宝吗?
乌兰徵躺在床上,已是又睡过去了,只是没有睡踏实,明绰一窝过来他就醒了,习惯性地把人搂进怀里。明绰也环住他的腰,紧紧地贴在了他的胸口,听见他均匀起伏的呼吸声,温热的鼻息轻轻地拂在了她头顶。
乌兰徵的声音很轻:“你不要难过。”
明绰低低地“嗯”了一声,又道:“对不起。”
乌兰徵的手臂把她环得更紧,也没有跟她生气,反而温声劝她:“晔儿自小在长安呆惯了,突然要他换地方,见不着一起玩儿的人了,心里肯定舍不得,发发孩子脾气也是人之常情,你不要想得那么严重。”
明绰什么都没说,心里更像被捏了一把,酸酸软软地疼。她都不知道晔儿平日跟谁一起玩儿,宫里没有别的孩子,那些乌兰亲族们家里跟晔儿差不多年纪的孩子,她都不认得。
“他不就是跟辉儿一起玩儿吗?”
乌兰徵便低低一笑,胸腔贴着明绰,发出轻微的共鸣:“晔儿刚出生的时候,她就整天‘小宝宝’‘小宝宝’,好奇得不得了,有一回我还抓到她偷偷来看晔儿……辉儿虽是姑母,其实也差不了几岁。定是这些年相处下来,两个孩子感情好,晔儿才宁可摔伤腿都不舍得走。”
明绰听着他讲,心里刀割一般,不得不狠狠咬住了自己的下唇。辉儿是个好孩子,她还记得当年西觉寺里,她一声一声叫“姐姐”的声音——是你的母亲非要这样逼我的,明绰闭着眼睛,对心里那个遥远的小女孩儿祷告一般,辉儿,别怪姐姐。
乌兰徵还在说:“不然把辉儿也一起接来吧?”
那还得了,不等于把段知妘招来了。
明绰反应很快,已想出了应对:“不妥。辉儿眼看着就要婚配了,她定是要嫁你们乌兰人的,接她来洛阳,你那些额赤哥们还不急死了?”
“啊?”乌兰徵还停留在妹妹被他一只手就能提起来的阶段,“她才多大,就婚配?”
“十四了,陛下。”明绰声音很无奈,“我十四的时候都已经跟你订亲了。”
“这么小?”乌兰徵睁开眼,“我怎么记得是十八?”
“立后的时候十八,订亲更早了。”明绰在他怀里仰起脸,“我及笄的时候用的玉笄就是亲事定下以后,你送来的定情信物。”
乌兰徵便露出一个莫名的笑意。他对此事毫无印象,那会儿他还在西海,肯定是太后代劳。
“还留着呢?”
“早扔了。”
“哦。”乌兰徵也不以为意,“那我重新再送一个。”
“那就不必了。”明绰又把脸埋进了乌兰徵怀里,“陛下想想辉儿那根玉笄由谁来送才是正经。”
乌兰徵听出来了,皇后跟他这儿追忆了十年,主要是为了这句。
“你相中了谁?”
“乌兰亲族之中,还是以贺儿氏为尊。辉儿跟贺儿冲又自小就有情分,不如——”
乌兰徵“唔”了一声,直接打断了她:“太后不喜欢贺儿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