殿。皇后下旨,宽限皇贵妃养好了病再动身。
可是泰赤哈氏这一病,已病了足足四个月。
冯濂之也不跟她委婉:“有人不想让皇贵妃的病好。”
意料之中。明绰微微低头,硬是忍下了心头掠过的恨意。
“晔儿如今生得多高了?”
冯濂之便伸手比划了一下,约莫到他大腿处,想了想,又不太确定,往上又拔了拔,都快到他腰了。
明绰被他这个动作逗笑了,可还没笑完,眼泪便涌了出来,她只好装作被风迷了眼,扭过脸去一擦,又道:“四岁的小孩子,能有这么高?”
“皇长子随了陛下,比寻常孩子高。”冯濂之顿了顿,又道,“眼睛像皇后。”
“胡说,”明绰不信,“晔儿一生下来,那重睑和深眼窝就一点儿都不像我。你别哄我。”
冯濂之笑了笑:“但皇长子是黑瞳,像皇后。”
明绰脚下一顿,还是没忍住眼中露出期待之色:“可是他生下来的时候瞳孔很淡……”
“小孩子长着长着,瞳色会变的。”
“当真?”
冯濂之确认什么似的:“皇长子一看,就是陛下和皇后的孩子。”
明绰看起来又要落泪了,略有些尴尬地笑了笑,掩饰她下唇的剧颤。冯濂之很体贴地垂了眼,姿态恭敬,假装根本没看到皇后的失态。明绰平复下心绪,又问:“那晔儿知道我才是他娘吗?”
“知道。”冯濂之答得毫不犹豫,“皇贵妃不敢僭越,皇长子知道自己是皇后所出,是陛下唯一的嫡子。”
“那他……”明绰几乎不敢问,“他想我吗?他会问起我吗?”
冯濂之不答了,明绰愣了一下,自己也意识到这个问题问得太过了,冯濂之怎么会知道呢?他又不是日日照顾皇长子的人。
这几年,秋桑的信倒是多了,因为晔儿大了,有更多的事情可以记了。晔儿到两岁都不会说话,当时好多人都以为皇长子要么脑子是坏的,要么耳朵有问题。秋桑一直不敢说实话,后来明绰从别人那里知道了,急得都已经准备抛下一切回长安,秋桑的信又来了,说晔儿突然开口了,而且一开口就把汉话和乌兰语都说得很顺。方千绪说,想来是因为保母和秋桑都是汉女,但泰赤哈氏又是西海人,自小跟晔儿两种语言混着说,把他给说糊涂了。
从那以后,皇长子的早慧就传遍了长安和洛阳。他虽还未开蒙识字,但记忆极佳,过耳不忘,漫长的经文听一遍就能一字不差地复述。且性格沉静,几乎不像个孩子,明绰不止一次听到从长安出公差回来的大臣跟她说,皇长子“庄重慎行,少而言中”,已经有个明君的苗子样在了……林林总总,听了不知道多少。
明绰想尽了一切办法,让晔儿知道母后没有忘记他。几乎每隔一个月她都会送大量的东西回长安给孩子,她能想到的,晔儿用得上的用不上的,各地贡上来的新奇玩意儿……秋桑也常常写信回复,说皇长子喜欢这个,不喜欢那个。
唯独没有人告诉她,她的儿子想不想她,是不是也跟她一样,有些时候痛苦得身上都在发疼,像一块好不了的旧伤,一到阴雨天就发作。
她已经不知道有多少次想过,什么都不管了,亲自回长安接晔儿。但是方千绪总是警告她,回去了就一定会被绊住。有人会想尽办法制止她再回到洛阳,如果实在制止不了皇后,至少也会扣住皇长子——这不已经每个月都在上书要求陛下和皇后回长安立太子了吗?
明绰有的时候觉得,长安关着一头巨兽。她以自己的儿子为饵,才引得这头巨兽乖乖进了牢笼。然后她断了水,断了食,要用时间来杀死这头她无法正面与之相搏的巨兽。现在这头巨兽就快死了,它在发出绝望的哀嚎,试图用她的儿子诱她回去。
可是濒死的巨兽才是最危险的。
冯濂之见她神色凄然,到底还是温声安慰了一句:“母子亲情是天性,哪会不想呢?”
明绰感觉到他的善意,转头朝他笑了笑:“本宫托冯大人一件事。”
“听凭皇后吩咐。”
“皇长子也该开蒙识字了,冯大人回长安以后,就兼领太傅一职,去教他读书吧。”
冯濂之明显愣了一下。太傅素有“帝师”之号,尤其皇长子被立为太子只是时间问题,那么太子太傅就兼有辅政大臣的职责。这种职位通常是权臣宗亲兼领,不是他一个奴隶出身的人能够担任的。他连忙跪了下来:“皇后抬爱,臣不敢!若皇后放心,臣可领文学博士一职,为皇长子开蒙,但太傅一职,臣实在不能受领!”
“你不敢,步察巴合可就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