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乙满愿意与她联手,是为了除去贺儿氏。”这些事情她在心里已经盘算了多日,现在都想明白了,“现在不只是乌兰七姓,其余诸部权贵也都落进了乙满手中。晔儿还年幼,他好做第二个齐木格……”明绰顿了顿,甚至还笑了一声,“不,他会远超当日的齐木格。”
若是乌兰徵活着,萧皇后掌权,乙满永远都不会有那一天。
“段知妘与乙满合作是与虎谋皮,她自己心里也知道。所以她需要汉臣。”明绰平静地看着方千绪,“需要你。”
方千绪闭上眼,牙关咬得死紧,下颌绷出一条可怕的线。
“还有冯濂之……”
“冯濂之叛了你。”方千绪突然打断她,怕她还不知道似的。明绰停下来,缓慢地吸了口气,就跟没听到似的,继续往下说。
“不要告诉晔儿这个。让冯濂之继续辅佐晔儿……”
“长公主!”
“冯濂之只想复仇。”明绰好像在说别人的事,“他根本不在乎借的是谁的手,最后得益的又是谁。他和乙满、段知妘都不一样,权势非他所愿,他只要杀温峻的人死。”
其实他早就说过了。当着她的面,说乌兰徵是昏君。梁芸姑也提醒过,这样深的怨气,只怕不能用——芸姑总是对的。但明绰以为那不过是一时激愤之言,雷霆雨露皆是君恩,蚍蜉再激愤,也不可能撼动大树。而且这么多年来,冯濂之对她的感念和报效,对乌兰晔的付出和用心,不可能都是假的。
可是他也坚决不肯来洛阳,明绰现在才意识到,那是他无法掩藏的对乌兰徵的恨。
小小的蚍蜉等待了十几年,终于等到了撼动大树的机会。已经没有人还记得他的朋友了,可是他记得。那个人曾经像蝼蚁一般被碾死,现在蚍蜉要为蝼蚁复仇。
她还是太低估他为奴十数载磨练出来的忍耐与决心了。
“温峻的头是乙满亲手砍下来的,”明绰的声音近乎冷酷,“他投向太后,又辞官避祸,就是以退为进。等太后扶新帝登基,必会起复他。他的下一个目标,就是乙满。左公不妨装作什么都不知道,与他合作,等除去乙满之后,再设法杀他。”
“等他位高权重,我还杀得了他吗?”
“我信左公之才,必能杀之。”
“那段太后呢?”方千绪反问,语气讽刺,“你也信我必能杀得了她?”
明绰顿了顿,似是认真地在想这个问题,末了,只道:“晔儿不会忘记宣平门的。”
段知妘大概也会忌惮,但乌兰徵没有别的儿子了,她没有选择。所以明绰才需要方千绪在晔儿身边,低头蛰伏,斡旋各方,保护他长大。到那一天,段知妘自有她的结局。
“那他也不会放过冯濂之。”方千绪看着她,“为什么不告诉他?”
“他信任的人本就不多了,冯濂之是他从小……”明绰哽咽了一句,没说得下去,“做皇帝本就是孤家寡人,我不想他一辈子都活在猜忌里。”
还是一片沉默。方千绪看着她,突然仰起头,释出了一声带着泪意的叹息。
“还有……”明绰摸了摸身上,本想找一件萧盈还认得的物件,可是十几年了,她哪还有随身的旧物件。她只好拔了头上的钗,勉强希望萧盈能被说服,“等我一死,皇兄必欲出兵报复,建康朝中看到燕主年幼,多半也不会有什么好心。届时请左公把这个交给大雍使臣,就说我临终恳求,请皇兄不要为难我的儿子。”
方千绪接过了她的发钗,半晌都没有说得出话。她连这个都想到了。
“我还记得,长公主当年与我论战长沙王之谋,全是纸上谈兵。”方千绪笑了一声,一行眼泪不受他控制,还是滚了下来,“如今你什么都谋算得好,可还是忘了一件事。”
明绰抬起头看着他,等他往下说。
方千绪耸了耸肩:“我老了。我要是熬不过乙满,也熬不过冯濂之呢?”
明绰有一会儿没说话,她似乎真的没有想到这一点,但她想了想,只道:“那就是天命如此。”
方千绪竟被她的豁达逗笑了,可是更多的眼泪同时又坠下来,他低下了头,无奈似的摇了摇头。
不应该是这样的,长公主昨日还是个小丫头,胆大包天地从太后手下救了王家的女儿,一步一停地往山上去。她不该坐在这里,怀里抱着她的孩子,向他交代后事。她自己还是个孩子啊,他应该走在她前面的。
明绰也笑了,看着他,然后又收敛了笑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