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绝对不可能的。段知妘和乙满已经借着新帝的名义摁死了萧皇后谋逆的罪名,她暗中回到大燕,若没有南朝兵马相助,唯一的胜算就全都押在了从前那些忠于她的人身上。可是局势瞬息万变,人心也是瞬息万变。她信任方千绪、石简等人,萧盈没有任何信任他们的理由。经历了宣平门之祸,萧盈是不会放手让她去这样冒险的。
袁綦底气不足,自己也不好意思,揪了地上一棵草在手里揉。天气冷,草本就是枯的,让他一揉,全碎了。
他小声地,似是不好意思,又说:“我也不想看长公主冒这样的风险。”
明绰转过头看了他一眼。他奉命陪她散心,就骑着马往没人的地方走,找了个有水的地方,就坐着,也不知道走到哪儿了,总之是离袁煦远远的。后面跟了一小队人,远远地护卫着,不敢靠近。
明绰突然道:“你阿兄要直进长安,不是圆了你的心愿吗?”
袁綦一愣,抬起头看着她:“什么?”
“我听说少将军十三岁就指着黄河发誓,有朝一日踏破长安,再不让大雍女子和亲……”
“诶!”袁綦脸红了,“我不是……哎呀!”
明绰笑起来。当时她在军中打听这支队伍的主将是谁,就有小卒用充满敬仰的语气跟她说了袁綦这番豪言壮语。这事儿显然已经传遍了,但是袁綦非常不好意思,都十三年了,他真的上过了战场,也见过了乌兰徵,知道了那时的话有多么天真,就不喜欢别人还老传这个。
“大燕天子用兵如神,手下还有良将如云,”袁綦又揪了一棵草,“什么踏破长安的话,都是我那时候不知天高地厚。长公主就别臊我了。”
可是乌兰徵不在了,当年的良将也不剩下几个了。明绰的笑容微微散去一些,没往下说。
“长公主,”袁綦问她,“就真的这么不想回建康吗?”
明绰看着他:“你想说什么?”
“没有……”袁綦继续揪手里的草,“就是,我阿嫂一直记挂你。以为你出事儿了,阿嫂可伤心了……”
明绰心里一软,温声道:“那你就回去告诉她,我没事,让她不要担心,我心里也记挂着她。”
“我的意思是,”袁綦组织了一下语言,“建康才是长公主的家,陛下也是长公主的家人啊,不是只有大燕那边……”
明绰懒得跟他说:“你又没有孩子,你不懂。”
袁綦就不敢劝了,整个人有点儿皱巴巴的样子,蔫在那儿,“哦”了一声。
他闭嘴了,明绰反而跟他一样,也去揪枯草在手里揉。他不提还好,一提起桓宜华,明绰就阴阳怪气地说了一句:“你侄子倒是有好几个了。”
袁綦一听她那个话头,干巴巴地赔了个笑,不敢往下接。
袁煦儿子是好几个,但不是个个由桓夫人所出。当年第一次发现袁煦在外面有女人的时候,桓宜华还不肯依,一路闹到了萧盈那里。这袁、桓两家的婚事是萧盈一手撮合的,袁煦这样胡闹,萧盈自然是要罚的。所以袁煦也消停了两年,可惜江山易改本性难移,他也没跟人家真的断,那苻家女后来肚子大了,袁煦就光明正大地纳进府了。
桓宜华没有再闹,可能也是觉得老拿这样的事情去烦扰陛下太丢人了。袁家也好,桓家也好,都劝她大度。袁煦是陛下眼前第一人,两姓一家,都指着他平步青云,别真的为了这种事儿毁了前程。
这些年里,明绰很少有机会跟桓宜华通信,但是洛阳有大雍的使馆,时不时地会有建康那边的人过来。这些事情都传到洛阳了,可想而知桓宜华所受的委屈。
明绰想想就来气,偏偏现在有求于人,不能跟袁煦发作。新仇旧怨一起涌上心头,顺手就把手里的枯草扔到了袁綦身上,怒道:“你别想着我回建康,我要是回去了,第一件事就是给你阿嫂撑腰!袁煦可没好果子吃!”
袁綦躲了一下,还笑:“其实阿嫂跟苻氏和李氏相处得挺好的……”
明绰眼睛睁大了。苻氏她听说过,怎么还有个李氏?袁綦一看不对,赶紧闭上了嘴。
萧皇后椒房专宠,遣散了所有后宫的事情,连建康都传遍了。建康也因此掀起了一股“善妒之风”,世家大族里不少夫人都理直气壮地开始驱逐妾室,说起来那就是,“人家大燕天子都能做到一心一意,你是什么东西,要这么多女人?”
这事儿一度闹得好多人上书陛下,要正夫妻之纲,训妇人之德,不许她们这样无法无天。
明绰冷哼一声,对袁綦也生起气来。他自小是桓宜华照顾的,桓宜华那会儿整天“二郎”“二郎”操不完的心,说是长嫂如母一点儿也不为过,但他居然也不站在阿嫂那边。
两人都不说话,一时就只有风在吹。明绰把脸转了个方向,让风把她的碎发都往脑后拂。袁綦就在坐在旁边,长久而无声地看着她。明绰知道他在看,也不说话,任他看。直到袁綦自己挪开了视线,下定了决心一般,突然从怀中取出了一枚小小的令牌,放进了明绰手中。
明绰一愣。木牌上刻了一个“綦”字,明显是他的私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