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绰可以体谅她的心情,可是她的要求太过了。贺儿氏终究是乌兰亲族之首,别说是制成干尸,就连要贺儿冲偿命,朝中都有的是人反对——公主毕竟是流产而死嘛,女子产育,这样的事情也不足为怪,如何就认定是贺儿冲凌虐致死呢?贺儿氏这样的勋贵,总不至于为了这点事就喊打喊杀的,那多叫人寒心?北镇的叛乱可还没有平呢,军户们因何造反,陛下难道还没个成算吗?
就连乌兰徵,也只是想抓住贺儿冲,没想过真的牵连贺儿氏全族。
明绰想了又想,还是不放心地起了身:“我去看看。”
她知道今日库莫乞也在剑器阁,本以为到的时候,会听见不受控制的哭闹和谩骂。然而殿中只有一片出乎她意料的寂静,乌兰徵那些从各地搜罗来的宝剑仍旧整齐而威严地摆在各自的架子上,剑鞘和剑柄上的各种宝石像一只只眼睛,沉默地凝视着殿中所有人。明绰被这意外凝滞的气氛惊住,一时停在了门口。
没有人看见她来。库莫乞跪在边上,听见了脚步声,怀疑地朝门口侧了侧脸,但依旧保持了沉默。段知妘也跪着,一身素缟,披头散发。乌兰徵在她面前,俯着身,扶着她的肩膀。
段知妘抬头看着他,难以置信似的:“你说什么?”
她脸颊上涂了血,是乌兰一族矢志复仇的时候会抹的纹面。当年乌兰徵为了报父亲的仇,远征西海时,就是太后在阵前割开了自己的掌心,以鲜血为他涂面,以壮军心。乌兰徵似是被她脸上的血迹刺痛,低下头,果然看见她掌心又是一片血肉模糊,她甚至没有包扎一下,伤口已经凝出了一层触目惊心的血痂。
乌兰徵闭上了眼,似是心有不忍,没有把贺儿库莫乞的指控说第二遍。
“母后还是回去吧。”
但是段知妘一把摁住了他的手,声音发着颤:“陛下是什么意思?”
乌兰徵摁着她的手,牙关咬得紧紧的。段知妘突然回过头,看见了站在门口的明绰。她像是突然明白了什么,失控地大笑了一声:“这么多年了,你偏偏现在告诉他?!”
明绰不明所以地看着她:“什么?”
段知妘不理她,仍是纵声大笑。乌兰徵直起身,看着她,恍然的语气:“真的是你?”
“是我又如何?”段知妘抬起头看着他,眼中露出穷途末路的疯狂,“所以呢?你就不肯替辉儿报仇了?”
明绰明白了过来他们在说什么——但是怎么会呢?这念头只是在她心里闪了一下,她的视线便落到了库莫乞身上,一瞬间什么都明白了。
“好!都是我的错。”段知妘二话不说,转头就朝向明绰,“是我罪大恶极!我死不足惜!要杀要剐,皇后随意处置!”她一边说,一边膝行着朝明绰前行,乌兰徵立刻上前一步,要把明绰护在身后。段知妘见状僵了一下,然后她突然起了身,飞快地把离她最近的一柄佩剑拔了出来。乌兰徵刚刚戒备起来,就看见她反手握剑,剑刃朝着自己,把剑柄硬是塞进了乌兰徵的手心。
“那就杀了我!”她睁大了眼睛,“来啊!杀了我!替萧明绰出气,这样你心里能痛快了吗?你可真是天下最好的夫君哪,她嫁给你真是三生有幸,满意了吗!”她疯了一般,咄咄逼人地靠近乌兰徵,脖子上的青筋一根一根地绽出来,“我认!我全认了!够了吗!能替辉儿报仇了吗!”
乌兰徵紧紧握住剑柄,控着力道不让她伤了自己:“朕没说不替辉儿报仇……”
段知妘的手指像利箭一样,一下指向了跪在一边沉默不语的库莫乞:“那你现在就杀了他!再杀贺儿薄!贺儿冲一日不现身,你就杀他们家一口人!”
“此事是贺儿冲一人所为……”
“他们把凶手藏起来了!”段知妘一把抓住了剑刃,不顾新的伤口又流出血,喊得声嘶力竭,状若疯癫,“他们都有罪!我要他们全都死!”
库莫乞叫道:“陛下!”
明绰几乎在同时喝断了他:“你住口!”
段知妘又神经质地“哈”了一声,好像觉得这场面荒唐得可笑。她已经分不清楚谁站哪一边了,她只是笑啊,笑啊,笑到胸口剧痛,让她发不出声音,只能攥着襟口,发出喑哑难听的嘶叫。
乌兰徵上前一步,把佩剑从她手里夺了过去。那动作撕裂了她掌心的伤口,段知妘不笑了,她低头看着自己的掌心,好多血,好像她的辉儿躺在那里,衣裙上都是洗不干净的血。
乌兰徵不肯看她,只是扬声叫人,要人把她送回去。段知妘抬起手擦了一把眼泪,她知道她脸上那些血迹肯定已经被眼泪冲得一塌糊涂了,她现在就是个疯子,而萧明绰就站在那里看着她。她曾经宁可死都不愿意在萧明绰面前输得这么难看,所以此时此刻,这是她的报应吗?
“乌兰徵。”她突然叫他,看着他转过脸来,“为了一个异母妹妹,不值得搭上整个贺儿氏,合情合理,好……”段知妘笑了笑,听起来像是突然恢复了神智,“那如果是为了你的女儿,值不值呢?”
第110章
仿佛突然被投入了水中,明绰只听到耳边“嗡”的一声,一切都模糊了。所有人的动作都突然变得很慢。贺儿库莫乞张大了
嘴,乌兰徵先看向了她,神情那样慌张,失措,然后变成一种恼羞成怒,又转回去。明绰听见乌兰徵很大声地吼了一句“你撒谎”,但是她只能根据乌兰徵的神态来推测那一定很大声,实际上,她什么都没听到。
但是段知妘的声音还是穿透了她不情愿的抵抗,一字一句,清清楚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