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千绪讨了个没趣,只好闭上了嘴,半晌,只道:“段锐回长安一事,皇后还是不能掉以轻心。”
尚书台虽有兵曹,但将领调任这种事归大司马管,方千绪的手只能伸这么长。
明绰笔尖又是一顿,好像认真地考虑了他这句话,然后轻声道:“跟冯濂之说一声,盯着乙满那边。”
方千绪低头应了一声。明绰把已经批完的上书叠好,又问了一句:“贺儿冲还是没消息?”
“听到些风声。”方千绪很惋惜,“这小子谨慎得很,让他跑了。”
那就是还没抓到。她让方千绪去抓贺儿冲,就是因为他受命在推行新的户籍之策。各地都在重新清点人口,若有逃犯流窜,方千绪会是第一个听到风声的人。
“臣多嘴问一句。”方千绪小心请示,“若是真的抓住了贺儿冲,臣把他……送回来吗?”
明绰抬起头,看了方千绪一眼。
“左公缺那点赏银?”
方千绪立刻低头:“臣不敢。”
“那你送回来干什么?”明绰低下头,继续看公文,说得轻描淡写,但毫无转圜余地,“抓到以后,就地诛杀,无赦。”
第112章
兴和十五年,段锐回到了长安,和他一起回来的还有当年雍州军的十几名旧部。乙满照章办事,论功行赏,将他们调入长安的羽林军中,好像已经彻底忘记了,当年就是段锐带着人冲进了丞相府,把他的养父砍成了七八块。连乌兰徵都夸了乙满一句。朝中上上下下都在给他找不痛快的时候,就衬得乙满办事儿格外靠谱。
明绰自然更加警觉起来,但冯濂之那边一直没发现什么异样。段锐回来之后去过一次承天寺,私下里喝了酒发两句牢骚,愤恨难平也都属于“人之常情”的范畴。等授了新职位,进羽林军领了兵,就再不提及段太后,闲来只顾与同僚喝酒玩乐,看起来已经完全把旧主抛到了脑后。
明绰对此只有一声冷笑:“他倒是在北镇修炼成精了。”
段锐要是去都不去一次,那就演得太过了,反叫人怀疑在藏着什么。但要是一直郁愤难平,难免也被人抓到把柄,于仕途不利。就得是这样恰到好处地念着旧主,又恰到好处地忘了旧主,才显得合情合理。
冯濂之:“皇后若是还不放心……”
明绰打断了他:“行了,别在他身上浪费时间了。”
今春格外流年不利,沿着黄河多地水患,民不聊生。皇后正在推行的户籍新策自然很难继续下去,被损害了利益的各地豪强都抓住机会,疯狂反扑,各地此起彼伏地有叛乱,虽不成声势,但也烦人得很。
长安不比洛阳,不是皇后一个人说了算,朝中也有很多声音,认为皇后这个新策搞得民间管理混乱,水患已经证明了这不是什么好策,再推行下去恐怕要引起国家更多的动荡。明绰这段时间疲于应对,没工夫理会段锐。
冯濂之和方千绪也不一样,他向来是皇后有命他就去办,不怎么主动提意见。明绰既然这么说了,他也就退下,再不提了。
各地一乱,就更加没了贺儿冲的消息。一直拖到过了云屏公主的头一个忌日,乌兰徵旧事重提,羊虔又进言,让陛下下旨宽恕贺儿冲,也许他听到这个消息就会现身了——这次乌兰徵没和稀泥,当庭革了羊虔的职,让他下去领鞭刑。
可是私下里,他也动了心,暗中找方千绪议了一次,这是不是一个诱贺儿冲现身的好办法,先骗出来再杀。方千绪建议还是不要这样做,君王的话代表了律法的尊严,若是言而无信,虽抓到了贺儿冲一个人,伤害的却是国家的威信。乌兰徵只好作罢。
原来他还是想杀贺儿冲的。乌兰晔从明绰这里听说了此事,便愿意主动去给父皇请安了。
皇长子口不能言的病已经基本上大好了,但明绰为了此事一直在心里深怨乌兰徵。他们父子生分便是自当日那碗莲子汤起,明绰心里早已原谅了儿子,便觉得乌兰徵当日随随便便就拔剑,又何尝不伤孩子的心呢?本就是他们做父母的先辜负了孩子。
反而是晔儿觉得,既是他犯下了大错,那就该是他多去向父皇请罪,才能让父皇看到他悔改之意。
明绰听见他这样说话,心中便有些说不
出的不是滋味。如今晔儿对母亲掌权一事已经转变了态度,但就连小孩子也清楚,他权力真正的来源还是父亲。他要谋求太子之位,就总归要对父亲讨好顺从。乌兰徵似乎什么都不用做,就能得到她费尽心血照料和陪伴之下,才从儿子这里得到的温情与体贴。
乌兰晔见母亲不说话,神色也有些惴惴,半晌,轻声道:“都是我忤逆,惹父皇不高兴,我不想母后再为了我跟父皇置气了。”
他说得诚恳,明绰心里便蓦地软了,赶紧把他抱进怀里,安抚地摸他的头发:“你怎么会这样想呢?”
“父皇来过,是我不敬,他才不来了。”乌兰晔声音越说越小,“母后又气他不来……都是我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