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绰“嗯”了一声,在棋盘上落下一子,提醒他:“就是姜家那丑郎,跟崔家订下了亲,崔庆英拖到二十了都不肯嫁的。”
“哦,他呀。”萧盈想起来了。姜家也算是名门,但是大雍入仕,对男子的仪容也有要求,太极殿上往下一看,有老的,但是没有丑的。据说当年就是谢太尉嫌姜川体胖貌丑,觉得他站在太极殿上都有碍观瞻,愣是没让他入仕。
萧盈笑了笑,也落一子:“你怎么想起来推荐他?”
“皇兄没听说吗?”明绰冷笑了一声,“自是他许了我好处。”
萧盈就不说话,听说呢自然是听说了,但这种事他也不会去细问,没想到明绰倒是大大方方的,居然还正儿八经来推荐姜川了。
景平三十年以来,建康一直在查各地盐务。果不其然,青州的盐匪并非孤例,查出来几个地方,都是一样的路数,盐商买通当地盐官,隐瞒课税不说,有些地方因为盐官监管不力,导致民间通行“毒盐”“假盐”,不少百姓因此丧命,黑市也屡禁不绝。
朝廷大力整治了几个月,萧盈也忍不住想了,总不能这样摁下葫芦起了瓢地挨着地方杀,肯定是哪里出了问题。盐策已开,要一下子收回来肯定是不行的,那问题还是出在那些个盐官身上。
可是盐官本来也不是随意任命的,都是朝中世家子弟。一个两个的都不行,那就不是萧盈偶尔地看走了眼,是大雍的选官制度出了问题。
大雍现在的选官主要就两条路,一条是官人法,另一条是征辟法。但官人法早已被门阀世家垄断,没点儿门路,根本评不到上品。而征辟法是朝廷从民间直接征辟有名望与才德之人,但“名望”本就需要背靠着世家才能造势——君不见当年谢太尉府上门客如云,就是这个道理了。否则高士隐于山野间,才比天高也不会被建康听说。
两条路殊途同归,还是被世家大族把控着。
明绰这两天跟萧盈细说了她在洛阳以太学选官之法,每年都有考核,考核过了以后进殿面君,再定官位。这其实是前梁时候的办法,建康也有太学,但还是同样的问题,因为世家把控,入学的子弟本就都是名门望族,这个考核也就失去了实际意义。到大雍这一代,世家们已经干脆不走这个过场了。
洛阳还能顺利施行这一套,是因为在接连的战乱和异族们的统治之下,洛阳世家凋零,而皇后招贤不问出身,从各地涌来的士人有不少寒门子弟,太学还能保证相对的公平。
萧盈要改,就得从根上改起,扩建太学,不限出身。改考核的体制,也改选官的途径。他要找个合适的人来牵头这事儿,明绰今日给了他一个名字,便是这位姜川。
萧盈微微垂下眼睛,貌似不经意地问了一句:“什么好处?”
明绰轻轻一哂,心里十分确定他早已听说了“美男献媚”一事,一边落子一边有意道:“历来买官,不是钱就是色咯,那我又不缺钱。”
萧盈果然抬眼看着她,一枚玉石似的棋子拈在他指间,迟迟不落。明绰反而含着笑问他:“你不高兴呀?”
萧盈便掩了眼中的神色,伸手落子:“都说是出了名的丑郎了,有什么色可献?”
明绰就不跟他玩笑了:“看重男子的仪容也不是坏事,但若不问才学,只以貌取人,无端地毁人前程,也不
可取。这姜川我见过了,才学,抱负,决心,一样不差。这些年他受人冷眼,最看不惯的就是世家之间勾连暧昧。他还答应了我,若是此番得到皇兄重用,便与崔氏和离——皇兄要的不就是这样的人吗?”
萧盈没抬头,只道:“为了前程便要休妻之人,能用吗?”
明绰:“他今日顾念妻子,明日就要顾念舅舅婶婶……世上本就无完人,皇兄是要皎皎君子摆着好看呢,还是想要称心得用的刀?”
萧盈便笑了一声,点了点头,只说了一句:“好。”
明绰马上把棋扔回篓里,萧盈抬起头看着她:“不下了?”
“不下了,”明绰站起来捋捋裙子,“我要出宫去赶盂兰盆会。”
这事儿提前两天她就跟萧盈说过了。萧盈看了一眼时辰:“现在就去?”
“我和楚氏说好了,要去街上多逛逛。”
“那棋呢?”
“哎呀我认输就是了!”明绰满心都已经飞到了宫外,懒得理他。
萧盈也把棋子放下,叫住她:“你先站着!”
明绰只好站住脚,萧盈又是好笑又是无奈地看着她。她如今既不是待嫁的闺中姑娘,也不是宫里的嫔妃,反而有了更多的自由,这半年没事儿就喜欢往宫外跑,什么热闹都喜欢凑,还要美其名曰“替皇兄体察民情”。萧盈本来是打算把那公主府再拖上几年,好继续留她在身边,但明绰很是迫不及待,恨不得公主府赶紧建好,她就飞出去了。
“皇兄你答应了我可以去的……”明绰脸一垮,已经委屈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