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绰任他抱着:“我不去了。”
“真的吗?”
明绰点点头:“真的。”
萧盈隔了一会儿才抬起了头,看着她,突然又想起了这二十多年里的所有事。
“溦溦,”他又问,“来生你还愿不愿意再遇见我?”
明绰说不出话,只能点点头。萧盈笑了笑,似是放心了,但又叹了一声,只道:“可是做人不好。做人太苦了……”
“那我们去做两棵树
,两朵花,”明绰哄着他,“或者一对鸟……”
“也好。”他闭上眼,“那我就……先去做一只燕子……”
明绰抚着他的鬓角,问他:“为什么是燕子?”
“阿娘叫我燕奴,我本就该是一只燕子……”萧盈握着她的手,“燕子年年都会飞回来的。以后你看见燕子,就知道是我回来看你了。”
“好。”明绰点了点头,“我等你。”
“你还记不记得……”萧盈顿了顿,又说,“那年你陪着我,我们去看……东长巷尾的燕巢……”
“我记得。”
萧盈便又沉默下去。明绰抱着他,这次他沉默了好久好久,久到明绰以为他再也不会回答了,他才终于吐出了最后一句话。
“我好想她。”
萧盈从胸中吐出了最后一口气,再也没有说话。有那么一段时间,他就像睡着了一样。明绰抱着他的上半身,轻轻地晃着,让他睡得更安稳,好像他是她的孩子。这真是比她预想中的要好很多了,她以前以为,萧盈会在发病的痛苦中狼狈地离开。可是老天放过了他,他终于不痛了。
明绰轻轻地把脸贴到了他的脸上,叫了他一声:“燕奴?”
他不回答了,明绰也闭上了眼睛,不肯撒手。她现在应该走出去,告诉等着的朝臣,天子驾崩。平阳王府要解禁,至少萧盈的床前要有儿子来哭一哭……不对,在此之前要先封禁皇宫,不能让桓廊通报消息。他必会让桓湛去调兵,明绰应该立刻通知桓宜华……
明绰就这样想啊,想啊……突然觉得好累。在看到这封诏书以前,她其实没有想过要那个位置——至少不是现在。可是萧盈推了她一把,她意识到自己脑子里想的竟然全都是要如何争取。所以萧盈没做错,她就是想要那个位置,稷儿现在不死,她也早晚是要下手的。可他又留下了秧儿,万一袁煦想帮女婿呢?——万一桓宜华也要帮女婿呢?
明绰察觉到了内心突然升起的恐惧,突然之间所有人的面目都变了,谁都不可信了。太极殿上的金漆被她的手指剥下来,木刺扎进了她的指尖。萧盈留给她的原来是一个关于孤独的诅咒。
“你怎么这样?”明绰问他,很责怪的语气,“谁问你要了?”
萧盈面容平静地躺在她的怀里,任她指责。
她跟自己点了点头,又确认了一遍。他真的走了。她年少时爱过的第一个人,爱了一生的人,说过绝不会原谅的人……真的走了。他让她想想乌兰徵,想想没有了乌兰徵的日子,她也好好地过下来了……可是明绰却因此更加恐惧。就是因为她知道,失去他就是失去自己的一部分,她还是活着,但是往后余生的每一天,她都要面对一个缺掉了的自己。而这个世上,她只有这个残缺的自己了。
“别抛下我,”她轻声道,“我害怕。”
可是萧盈没有回答。他最终死在了她三十六岁的那一年,后来再也没有燕子飞回过她的春天。
第188章
第一声哀鼓响起的时候,敬漪澜突然睁开了眼睛。
平阳王府离皇宫不远,那鼓敲起来低沉,如平地炸响的惊雷,一瞬间震碎了房间里无声的等待。坐在敬漪澜身边的是桓宜华,她没忍住站了起来,两人对视了一眼,心照不宣地在心里数了数,一、二、三……然后又是一声,“咚!”
敬漪澜突然狠狠地吸了一口气进去,桓宜华伸出手,与她交握着,她们仍是没有交谈,直到意料之中的第三声哀鼓远远地传来。
敬漪澜面无表情地睁着眼睛,在她还没有意识到的时候,一行泪便从眼中坠了下来。桓宜华似是想要安慰一句什么,可是敬漪澜只有这一行泪,流完了也就没有了。她们俩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眼里都是同样的问题——接下来怎么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