桓廊的心思转得最快,立刻道:“陛下,臣这就带人去接平阳王……”
但是萧盈摇了摇头:“萧秧不堪大任,众卿……莫作此念。”
桓廊愣在了那里,不明白他是什么意思。建安王没了,平阳王“不堪大任”,宗室无人,这皇位还能传给谁?
萧盈笑了笑,突然招了招手,让桓廊过来。明绰稍稍让出了一点位置,萧盈伸出手,一把摁住了桓廊的肩膀。
“秧儿不姓萧,我也不姓萧。我们都不能坐这个位置……谢氏的谋逆非在今日,而在……三十六年前……”
桓廊惊得伏低了头:“陛下!”
殿内当即跪了一地,连李俦都抛下了笔,根本不敢记萧盈要说的话。萧盈扫了一圈,突然朝着袁綦点了点头。他制住了谢运,那份被丢在地上的诏书离他最近。袁綦明白了他的意思,把诏书从地上捡了起来,恭敬地重新卷好,自己看也不敢看,双手捧着,送到了萧盈手上。
但是萧盈没接,他偏了偏头,示意袁綦把诏书给明绰。
“朕忝居帝位,三十有六载……到此有终。”萧盈喘了口气,每个字都说得非常费力。他本来还准备了一大篇话,这个时候应该有李俦在记的,所以他应该再反省反省自己为政的过错,写到史书上,好给明绰铺铺路……可是他真的没有力气了。他看着明绰,笑了笑,像是希望她谅解自己最后的无能为力。
“今日,还位萧氏。着镇国长公主萧明绰,即皇帝位。”
第187章
含清宫里有片刻的寂静,然后突然爆发出了一声无比尖利的怪叫。谢星娥突然像头母狮子一样冲向了萧盈,明绰想也没想就用自己的背挡在萧盈身前。可是谢星娥身边还有执金吾卫,她根本没能够接近萧盈,只是在混乱中带翻了殿中封好的碳炉,烧得正烫的碳滚落出来,站得近的都赶紧往后退了几步。
“你为了她……”她声声泣血,“你为了她,连自己的亲骨肉都可以下手!”
萧盈无力地在明绰肩上拨了一把,自己面对着孩子的母亲。谢星娥看着他的眼睛,竟然看不到一丝一毫的痛心和愧疚,她就在那一刻突然没有了声音,被拉扯着,无力地跪倒在地。
“我十二岁就做了你的皇后……我做了你一辈子的皇后……哈哈!”谢星娥摇了摇头,鬓发散乱下来,被泪水沾在颊边,“萧盈,”她唇角扭曲,露出了一个森然的笑容,“你不得好死。”
她本已软倒在地,所以连执金吾卫都没有想到她会突然往前一爬。可她不是为了去行刺萧盈,而是一把抓起了地上一块发红的热碳,然后毫不犹豫地吞了下去。
明绰下意识低呼了一声,萧盈立刻掩住了她的眼睛。谢星娥甚至没有叫得出声音,痛苦无比地在地上挣扎起来,一股可怖的焦味迅速在殿中蔓延。
“还愣着干什么!”桓廊还是第一个反应过来的人,“把人带下去!”
谢星娥还没死,但已经挣扎不动了。两个执金吾卫上前端住了她的手脚就往下抬,谢维父子也被一起摁着,押了下去。
桓廊这才一拱手:“陛下!此诏不可行!长公主怎么能即皇帝位呢?!”
他这一提,所有人才都从方才的震惊里回过神来,不少人都争先恐后地附议起来。明绰抓着萧盈的手往下,露出了一双瞪大的眼睛,难以置信他们对这样的惨事都能够如此面不改色——废后吞碳算什么?输家怎么死都是应该的,最后的赢家却还没有定论呢,其余都是细枝末节,不值得浪费时间。
现在唯独要紧的,是到底由谁即位。桓廊在一瞬间就改换了阵营,再次坚持要去接平阳王来——萧秧娶的是袁氏女不错,但袁增毕竟已经死了,袁家两个小的,桓廊自问还是对付得来。反正谁都比长公主强!
他挨得最近,咄咄逼人的神态尤其清晰。萧盈强撑着,又把原先的理由一条一条搬出来。萧秧心智不全,难堪大任……萧秧牵涉在大将军的案子里,德行不全,不能即位……可是桓廊根本不听。萧盈很快就没有了力气,只能靠在明绰身上。他闭着眼睛,好像桓廊口中突出来的是实实在在的利箭,他无力反抗,只想避一避。
明绰感觉到他依靠过来的体重,看着桓廊的脸,突然像回到了很小的时候,她坐在太极殿上,桓廊也是这样咄咄逼人,恨不得要把唾沫星子溅到她和母后的脸上——他眼下甚至在为谢氏辩解。没有什么谋逆,陛下就是怀帝亲生,此事多
年前就有定论。如今谢维父子的恶行都是长公主指使,为国安定,应该立刻将她诛杀……
说着说着,桓廊甚至亲自抓住了明绰的手腕。萧盈睁大了眼睛,无力地抬起手,想制止。下一刻,袁綦整个人挡到了明绰身前,把桓廊的手指掰到几乎要反折过去。
桓廊吃痛,又不肯叫,只能咬牙切齿地跳脚:“袁綦!你老子的罪还没算清楚呢,袁氏也要造反吗!”
袁綦:“陛下亲口下的旨意,诸位都听见了,诏书也在这里,还有什么不清楚?到底是谁在抗旨,谁想造反!”
桓廊:“你!”
更多的声音一起响了起来。于法理上,这道诏书名正言顺,从来没有哪条大雍律说过女子不能即皇帝位——但这种事还要写进律法里吗!女子不能即位,这是天经地义的事情啊!有儿子在,却要传位给妹妹,实在是亘古未有之事,在场的无论是不是长公主的人,都觉得不能如此,但又说不出来为什么不能如此。吵来吵去的,全是一些车轱辘的废话。
明绰一句也没往耳朵里听,她只看着萧盈,然后她轻声道:“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