齐木格侧耳过去,听那汉人翻译完,便冷笑了一声。那人听完齐木格所言,又朝段知妘道:“丞相说,朝堂上的事情太后也没有少插手,怎么此时又分起内外了?”
段知妘咬牙切齿:“我听得懂,用不着你多舌!”乌兰人礼教不严,不分内外,这一节上她辩不过,只好转过头来又看乌兰徵:“陛下!”
乌兰徵还没说话,齐木格便也叫:“可汗!”
下一刻,两个人同时开始说起了话。原本是段知妘操汉话,齐木格说乌兰语,但吵了没两句,段知妘也开始用乌兰语与齐木格激烈争执。乌兰徵一句话都插不上,他看起来也根本不想插话,只是撑住了自己的额头,紧紧摁住了太阳穴。
明绰因为一夜没睡而有些混沌的脑子终于反应了过来,齐木格就是冲她来的,所以梁芸姑方才一定要劝她回去休息,是段太后本想让她避开这个场面。
一时之间,跪在地上的嫔妃们都不敢哭了。明绰扫了一眼,看到这些全都是平日里和叱云额雅交好的姊妹们。她突然想起额雅说的话,她们都藏了避子汤,若是事发,会是什么样的罪?
然后,只听“当”的一声巨响,乌兰徵抄起了手边什么东西,狠狠地掷到了地上。太后和丞相终于同时停了下来,彼此恼怒地对望着。
“我已经没有了一个孩子,”乌兰徵看着他们,“你们到底还要怎么样?”
齐木格像是听懂了这句话,突然单膝跪了下来,握住了乌兰徵的手,口中发出了韵律古怪的吟唱。然后他身后几个乌兰权贵也都跪了下来,加入了他的吟唱。段知妘脸上露出了恼怒至极的神色,这是乌兰人在失去至亲的时候致哀的礼节。她不信齐木格真的在乎叱云额雅肚子里的孩子,可是他这样做,乌兰徵便露出了动容的神色,用另一只手拍了拍齐木格的手背,也跟着他低沉的音调,应和了两句。
梁芸姑见事极明,不必听懂他们在唱什么也判断得出来,乌兰徵在感情上也许会倾向丞相,当即又拽了明绰一把。就在此时,里间突然传出了动静。明绰猛地抬眼,以为是额雅醒了,却见一个陌生的女人突然掀开帘子走了出来。她脸上涂了红白两色的油彩,耳上挂着极其惊人的耳铛,把耳洞撑到能穿一根手指的程度,发间饰以禽鸟鲜亮的羽毛,一看就是西海人的巫医。
明绰摁住了梁芸姑:“等一下。”
这巫医走出来,手中捧了一盒素白铅粉,应该是从叱云额雅的妆奁里拿的,这样的东西,明绰送了她许多。巫医跪在了乌兰徵面前,将这脂粉献了上去,用乌兰语叽里咕噜地说了什么。明绰竟然下意识地看向了那不认识的年轻汉人,指望他给自己翻译一下,是不是巫医有法子救额雅。
但是那汉人没有说话,乌兰徵已经站了起来,从巫医手中接过了那盒铅粉,抬头看了明绰一眼。他的眼神非常吓人,明绰下意识地退了一步,心中突然有了一种极恐怖的预感。
“不是……”明绰下意识地反驳,甚至不知道自己在反驳什么。
齐木格又飞快地说了几句话,那汉人终于转过来,姿态堪称彬彬有礼:“巫医说,这就是害死了叱云夫人肚子里的孩子的毒药。萧夫人,你可认得?”
第52章
明绰一时气塞胸间,压低了声音,难以置信地看着那汉人:“你竟敢……?”
段知妘立刻替她张口:“简直是一派胡言!”
齐木格也急匆匆地张开嘴,不让段太后说话,转眼之间便又吵了起来。段知妘着急,不过两句话又被齐木格带过去,说起了乌兰语,她一旦开始也说乌兰语,步察巴合与贺儿薄便见缝插针地补上几句话,而那汉人翻译气定神闲地站在齐木格身边,丝毫没有要翻译给明绰听的意思。
乌兰徵手里还握着那盒素白铅粉,根本没有听他们吵,一双眼睛只是看着明绰。
“都出去。”他突然用乌兰语说。在场的嫔妃们除了连夫人全都是西海人,都惶恐地彼此对视,直到看到乌兰徵的眼神才明白过来,纷纷着急告退,唯独斛律氏仍旧被太后的人押着,太后没说放,她也走不了,战战兢兢地缩在那儿哭。
房间里总算是清理出大半,太后和丞相也都消停了一会儿,乌兰徵这才重新看向了明绰:“你知道这东西有毒?”
明绰毫不犹豫地回答:“没毒!”
段知妘也立刻道:“萧夫人也送过我一些,我也用过,我怎的没有中毒!”
她的语速过快,齐木格一句也没听懂,那汉人刚张开嘴想翻译,明绰突然扬起声音朝他喝了一声:“你是何人!”
他快速地看了明绰一眼,决定忽略她,继续向丞相翻译。明绰立刻上前,气势汹汹地走到他面前,高声道:“陛下面前,问你名姓,你敢不答!”
她几句话说得掷地有声,分明个头矮着一截,穿戴也不见多么华丽摄人,面容却有一股庄严。那汉人翻译竟然被她镇住,下意识退了一步,看向齐木格。他年纪轻轻,却将乌兰语说得如此纯熟,想来是行商马贩之流,连在乌兰徵面前都不敢报名,多半是怕被陛下事后怪罪。
明绰看出他想躲在齐木格庇护之下的意图,再次抢在他面前开口:“问你的名字,你看丞相做什么?难道你连名字也没有吗?”
“夫人,”他只好收回视线,朝明绰一拱手,“小人只是无名之辈……”
“既是无名之辈,谁允许你在御前开口?谁允许你来质问我?”明绰完全不给他把话说完的机会,“我乃大雍公主,张嘴之前也不掂量掂量官阶几何!”
“可是丞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