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绰坚决反对,好不容易才把萧盈从鬼门关拉回来的,怎么能又让他耗神费心?她是想着法希望萧盈活久一点,但在很多人那里,就成了她擅政夺权。陛下还如此纵容她夜叩宫门,视宫禁为无物,更不得了了。
其实明绰现在也不怕他们,但
是萧盈既然这么说了,她便要撒个娇。萧盈也看出她的心思,很纵容地一笑,突然道:“那就依令君所请,重开大朝会吧。”
明绰一句“不可”还没说出来,萧盈便握住了她的手,补了一句:“朕体力不支,请镇国长公主替朕上殿。”
明绰完全愣在那里,一句话也没说得出来。萧盈虽然已经给了她很多特权,但这其中并不包括这一项。
在此之前,无论她有多么大的权力,都限于含清宫之内。大雍建朝以来,唯一能上太极殿的女子只有谢拂霜,但她也必须隐身珠帘之后,还得有个年幼的天子坐在前面,才让人勉强接受。若是镇国长公主替兄上殿,那就比她母后在时还要更进一步,等于女主临朝。
萧盈看着明绰见了鬼似的神情,反而笑了笑:“怎么?这事儿你不是从小就做惯了的吗?”
这是偷换概念。她小的时候被母后抱去太极殿上,是冒充皇兄,不是真的取代皇兄。
明绰还是不敢相信似的:“可是……”
“朕听说,”萧盈打断她,“当年大燕先王曾下令帝后同朝,你在大燕不是早就临朝主政过了吗?”
明绰终于听懂了:“你想和他比啊?”
“活着的人怎么比得过已死的人?”萧盈一副认输的表情,但又没忍住补了一句,“不过我也活不长了,以后……”
明绰马上伸出手捂住了他的嘴。萧盈笑起来,把她的手拉下来,语气却十分严肃:“桓廊和陈缙既要刁难你,朕就让所有人都知道,如今是谁在做主。”
明绰便什么都不说了,心里酸软得一塌糊涂,轻轻地伏到了他的膝上。她的发髻本就散了一半,长发铺在她的肩头,又随着她的动作垂落到萧盈的腿上。萧盈抬起手臂,宽袖覆到了明绰身上,被她的手抓住,往脸上一覆。
萧盈轻笑一声:“怎么了?”
他一边问一边想把袖子抬起来,但是明绰紧紧地抓着,不肯让他看见似的。
“皇兄,”明绰的声音闷在那一层薄薄的布料下面,“你怎么突然这样?”
“哪样?”
“这么……”明绰说不上来,“纵容我。”
这个答案太显而易见了,自然是鬼门关走了一遭回来,发现了这些辅政大臣们的嘴脸,除了明绰,他谁也不信任了。萧盈脸上的神情有些哭笑不得,又拽了一把袖子,明绰终于肯放过了那片布,反而拽住了萧盈的手覆到了自己的眼睛上,好像觉得宫里的烛光太亮了,她想休息,让皇兄给她遮遮光。
萧盈终于不动了,感觉到明绰的眼睫触到了他的掌心,微微颤动。
明绰:“你从前不是这样的。”
“我从前如何?”
明绰都不用看,抬起手就指殿中罗帐的位置:“你从前都不许我与重臣列席,我只能躲在后面听。”
萧盈顿了顿,很轻声地狡辩:“没有‘不许’……”
明绰便了然地“呵”一声。萧盈是没有明着“不许”过,但是朝臣们看到长公主在场就中断对话的时候,他也没有开口帮过明绰,那她当然就知道这不是她的位置了。若不是后来她得到了袁增的支持,恐怕现在还是这样。
萧盈听到她这声“呵”,便闭了嘴。明绰见他不响,把他的手拿下来,睁着眼睛,卧在他膝上看他,萧盈反而又主动覆住了她的眼睛。
明绰有的时候太像谢拂霜了,隐在帘后听朝臣议政的时候像,此时这样看着他的时候也像。她十几岁的时候和母亲不太像,萧盈幼时对谢拂霜恨极怕极,对明绰怜极爱极,眼里也不愿意看到她们母女间的相似之处。可是明绰从长安回来以后,他就再也无法视而不见这种相似了。
萧盈时不时地总会想起谢郯,甚至梦见他,但这么多年了,他从来没有梦到过谢拂霜。可是现在看着明绰的时候,他偶尔会有一种毛骨悚然的感觉,好像谢拂霜其实没死,所以他无法在亡者的梦境里遇见她。因为她还留在人间,活在明绰身上,透过她的眼睛看着他。
他不信任那些辅政大臣,也忌惮着明绰,既不放心秧儿,又不放心稷儿。萧盈自己想想,也觉得天下真是再没有比他更孤家寡人的了。
他的手仍旧覆在明绰眼上,只看得到她下半张脸,不知道怎么的,便又想起今年做过的一个梦,梦里她坐在太极殿上,戴着他的天子冕旒,也是这样,只露出了下半张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