掖庭卫惶恐地吞了口唾沫,在大冬天里出了一身汗。萧盈看了他一眼,在他说出来之前,就已经知道了答案。
怪不得走着走着,就走到了这里。
“别跟进来。”萧盈对那掖庭卫说了一句,终于抬脚,踩上了院中的新雪。“嘎吱”一声,像骨头碎了。萧盈没停,走了好几步,那声音连起来,粉身碎骨了二十年,然后他把门推开,年久失修的木门不情不愿地发出拖长的“吱呀”一声,好像谁在哭。
光洒了进来,一道尘埃在空中连出一条通途。女人端坐在床边,似是被这声音惊动,微微一动。他以为自己已经不记得她的模样了,见到她的时候才意识到,其实他从未忘记过。
“母后。”萧盈叫她。
谢拂霜抬起了头,看着他。她没有说话。更多的灰尘扬起来,迷住了萧盈的眼睛。他快速地眨了眨,谢拂霜就不见了。她咽气的床上只有一块板,连被褥都被收走了。萧盈又走了两步,沾着雪水的脚在布满灰尘的地上踩出一圈湿渍。然后他无声地坐在了床边,手指伸出来,在床沿积满的灰尘里摸到了枯骨般的手指。
“你在等我吗?”萧盈问她。
谢拂霜转过脸,朝他笑了。她比他记忆里还要年轻,但萧盈觉得这应该不是他的记忆,因为谢拂霜没有这样对他笑过。
“是啊。”她眼神温柔,“我已经等你很久了。”
第179章
月下雪融,寒意逼人。夜已深,临街的铺面还点着灯,仍有人声喧阗。酒肆里的小厮手里提着灯,弓着腰,在门口给贵人们照着路,一声一声殷勤地叮嘱着,小心滑。
建康多年实行宵禁,入夜之后本是绝对不许还有商户开门点灯的。但前些年新上任了一个处事圆融的京兆尹,特许了福光寺的夜间法会,于是很多小商贩都聚集到这一片来做生意。夜市热闹起来了,官府便又沿着河往下划,南大街这一片的酒肆食馆也都可以夜间开门。若是吃酒吃得晚了,晚上走在街上,官府也睁只眼闭只眼,不抓了。
如今在建康,稍有些头脸的已经不流行在家开宴了,都是到南大街上去包个席面。
袁綦已喝得半醉,很倔地不要人扶,自己从酒肆的门槛里跨出来。跌跌撞撞的,往外一摔,撑住了一根门柱就吐了。
店里还有人跟袁綦打招呼:“这不是袁将军吗!”
袁綦睁着眼回头去看说话的是谁。眼熟,但他叫不上来名字了,所以他就“嘿嘿”一笑。他笑了,那人便要来拉他:“来来来,袁将军赏个脸,一起喝一杯……”
谢运突然从一边蹿出来,赶紧拦:“行了行了,他不能再喝了!”
袁綦梗着脖子:“能喝!”
谢运一把把人拽住,小声地骂了一句:“你能喝个屁!”
他要去益州赴任,今日本是跟京中几个交好的喝一杯。桓湛竟也赏脸来了,自从桓宜华跟袁煦和离之后,这还是他们第一次有机会坐下来喝一杯。袁綦心里发闷,想想他从益州回来还不到一年,发生了这么多事情,那酒就停不下来,一杯接一杯的,直喝到自己冲出来吐。
他们的席面在楼上,谢运想把袁綦从闲人身边拉开,带他回去。但是袁綦突然站住了脚,不肯动了。
“又怎么了……”
“那是……?”袁綦眯起眼睛,突然看到了店堂角落里一桌人,“宋询?”
谢运也转头去看。可不就是宋询?他在外面喝酒倒也没什么,但看见了袁綦
,闲杂人等都知道上来打个招呼套个近乎,他却缩在角落里,看见袁綦和谢运的目光都转过来,他还欲盖弥彰地扭过了脸,缩着脖子,不愿让他们看见似的。
他身边还有好几个人,年龄都跟他差不多,看见袁綦,也都是畏畏缩缩、受了惊吓的样子。
袁綦笑了一声,突然凑到了谢运耳边:“我揍过他们。”
“什么?”谢运艰难地扶着他的肩膀,想让他站直,“你揍过宋询?”
“不是,他身边那些……狐朋狗友……”袁綦指了指,“姓庾的,姓赵的……还有那个……”他记不起来了,反正就是揍过,“他们欺负我们家韶音……”
他抬起腿就想往那边走,谢运赶紧拦住。袁将军的宴本来是在楼上的,这会儿另外两个一起喝酒的也都下来了,看见这架势,都赶紧上来扶。七嘴八舌地劝着别喝了,一边把袁綦拥着出了酒肆。
“结账……”袁綦还没忘了这事儿,往自己腰上摸,“我钱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