饥饿像一只通红灼热的大手,用力扭拽拉扯着他的肚肠。他现在觉得,要是能做一头牛羊就好了,身边的青草这么好,要是做牛羊,一定能吃得很香,很饱。
但是牛羊的话,可能一眨眼就被饥饿的人群吞没了,可能皮毛骨头都剩不下了。至少他现在想到以前年节时爹烤的羊肉,他的喉咙里简直要伸出一只手来去回忆里够了。
他鼻根发酸,但眼睛却干干的。闭上眼皮,爹娘好像就在冲他笑,冲他伸出手来。
他好想一头扎进娘的怀里啊!让娘拍拍他的头,闻着娘身上皂荚的香味儿,就什么也不怕了。
草丛一阵窸窸窣窣地响。
他急忙想挤出睁眼的力气,但没能成功,一只热热的手拍在他肩上,一个少年的声音压得低低地响起:“小五,小五,哥找到吃的了!”
谭小五一下子就涌出一股力气了,他翻身爬起来,面前一个十五六岁的少年,正小心翼翼地从破烂的衣服里往外掏东西。
几个鸟蛋,三个青皮果子,还有两根瘦弱的萝卜。
谭小五顿时两眼放光,伸手就去够鸟蛋。少年急忙抓住他:“生的,得用嘴接着,别漏了。”
他点点头,还沾着泥巴的肮脏小手迫不及待地抓起一只鸟蛋,随即又像要雕琢一块宝石似的仔仔细细地敲了一下小的那头,用手指头剥开一个小口子,就赶紧送到嘴边,仰起头拼命地吸吮。
生的鸟蛋有一股浓重的腥味。但谭小五从这腥味中品出了一股香甜。
他吮吸完了最后一滴蛋液,意犹未尽地舔舔嘴唇,咂了咂嘴。
少年也吃完了一颗蛋。他的脸上脏兮兮的,不知在哪里蹭的一脸土。但他此刻却露出了高兴的笑容,伸手抓起一颗蛋塞进弟弟手里:“快吃!”
蛋一共四颗,他们一人分享了两个。青皮果子长得很寒酸,只有鸡蛋那么大,做哥哥的却硬塞了两个给弟弟。
这果子的味道比它的外表还要寒碜,酸得厉害。谭小五一口咬下去,眉毛都扭在了一起,但嘴里却涌出了大量的唾液,顿时产生了一种好像很美味的错觉。他一边吸溜着口水一边仔仔细细地啃着果子,另一边的哥哥早已吞吃完了,正用衣袖擦了擦萝卜上的泥,然后挑了稍微粗壮些的一根给弟弟。
谭小五说:“哥,我吃小的。”
少年笑笑:“没事,你吃吧!哥一会儿再去找吃的!”
谭小五摇摇头:“我吃两个果子了,而且哥比我大,要多吃!”
少年粗鲁地揉了揉年幼弟弟的头发:“让你吃就吃!你小,不扛饿哩!”
谭小五说不过他哥,他只好接过来吃了。
萝卜很硬,正好可以多嚼一会儿,就好像吃了很多东西一样。
吃完了“大餐”,少年躺下了,随手拔了根草,叼在嘴里看天。
这种蒿草草根是苦的,吃了会口舌麻痹,要不然也不能留到现在了。
谭小五抱膝在他哥身边坐着,下巴抵在膝盖上,小小的脸上是与他六岁这个年纪不相称的心事重重。
“哥,你说我们还能找到大伯家吗?”谭小五问。
少年望着天空,叹了口气:“肯定没法找了。不过你别怕,哥带你离开这鬼地方。”他说着,转头看向弟弟,冲他宽慰似的笑笑,“会好的哩!”
谭小五看着哥哥,用力点点头,随后也躺下了。
天气虽然闷热,但兄弟俩还是下意识地靠在一起,似乎这样可以增加一些面对这个荒蛮世界的勇气。
虽然刚才那点食物远远填不饱肚子,但起码不至于那么饥火中烧了。要想饿得慢些,就只能少动,最好是睡觉。睡着了就不知道饿了。
谭小五闭上眼睛,在昏昏沉沉中慢慢睡去。
但梦里也不得安生的,梦里的他又一次和大哥告别了坍塌的故居,告别了辞世的爹娘,踏上一条很长很长、长到好像没有尽头的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