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过,他也没什么资格说别人。
他自己也不怎么靠谱,居然空着手就来了。连想洒上一杯水酒都不可得。
“罢了……”他苦笑了一下,轻声地说,“我过两日再来看你。你有什么想吃的,记得到梦里告诉我,我给你做……”
他说着,又转头看向旁边时飞的墓碑,同样伸手轻轻抚了抚,温声道:“小飞,温大人来看你了,你该是高兴的吧……白城哥下次来,带金丝肚脍给你。你和你师兄,一起好好的吧……”
他忽然想起,谭玄和时飞都是孤儿来着,所以对他们来说,在那个世界说不定比在这个世间能有更多温暖吧?
父母亲人,是不是可以相聚呢?
意识到这一点的他,就像突然被人在肚腹间狠狠砸了一拳。
一阵剧痛扭绞着他的五脏六腑,他不由得揪住自己胸口的衣襟,扶住墓碑弯下腰大口地喘着气。
谭玄这个笨蛋,当初说什么……说什么他送走了太多的家人,要他不能比他先死,一定送他……
怎会以这样的方式一语成谶。
长风漫涌,拂动着地上的枯叶,摇晃着层叠的松枝。
一群乱鸦被惊起,扑扇着翅膀投向远山。
而远山无言,残阳如血流淌。
第113章
时间确实晚了,等他们赶到衡都,城门一定是已落了。齐雨峰便邀他在屿湖山庄暂住一晚,但谢白城谢绝了。他带着两个小厮,在山下找了间客栈投宿了。
第二日一早,他们一行三人回了衡都。
衡都的确一切如旧,繁华喧嚣,热闹非凡,人人都忙碌于自己的营生,充满了一种欣欣向荣的烟火气息。
谢白城本是想回家里拿些东西,温容直既然已经答应会想办法让他加入屿湖山庄,想来他会尽快去安排。待到正式宣布,他就理所当然要搬到屿湖山庄住了,总归要带些衣物和日常所用。但真的走到了银杏巷前,他却犹豫了,最终在巷口那棵高大沧桑的银杏树下勒住了马。
“你们……去帮我收拾些应季的衣服。自己也带两件。”他转头对秋鹤和晴云吩咐。两个人自不敢多问,老实答应下来,牵着马去了。
谢白城下了马,站在原地等着。
银杏巷虽然颇为幽静,但巷口因为接邻着大街,还是相当热闹的。以大银杏树为中心,四下里都是吆喝售卖各类货物的商贩,经过的行人也是络绎不绝。又正逢深秋,银杏树端的是一树灿灿的金黄,风一吹过,扇形的金色叶片就悠悠转转地落下,像是洒了一地积蓄了一年的阳光。
他想起来,当初选定买下银杏巷里的这间宅子,一个是为它距离东胜楼不远,又闹中取静,一个就是为了这棵蓬蓬勃勃的大银杏树,历久弥新,枝繁叶茂,看着便让人安心又欢喜。
他们在这棵大树下经过了多少回呢?远远望见它冠盖如倾,便知道家快到了。从一开始的雀跃欢喜,到后来的习以为常,再往后,会变成什么呢?
他不欲再思,转而抬眼看向远处。
再往前,是一座桥,名曰春波桥,横跨黛河之上。桥面虽不甚宽阔,但也有人摆摊设点,甚至凭栏垂钓。
他又忽然想起,他刚到衡都的时候,谭玄给他在城里租了一处宅子暂居。那处宅子附近也有一座桥。
那一年入冬之后,衡都下了很大很大的一场雪,天地一片洁白清冷,犹如琉璃仙境。这是长于江南的他从来没见过的新鲜景象,不由新奇欢喜无比,衡都的民众大都猫在家里躲避雪后严寒,他却非要出去赏玩。
谭玄拗不过他,只好陪他去。
街道上行人寥寥,天地仿佛都为他们所有,他穿着猩红色镶皮毛的带兜帽大披风,自由自在地跑着,跳着,团着雪球,扬起雪雾。谭玄就撑着伞跟在他后面,淡淡地笑着看他。
待走到桥上,他凭栏远眺,伸长了脖子新奇地打量着全都结了冰的河面,胳膊突然被人一拉,他刚一转过头,一把油纸伞便笼盖下来,而一直陪着他任由他撒欢的那个人,就在伞的遮掩下,低下头吻他。
雪霰还在落着,四下一片寂静冰寒,只有他们相贴的唇瓣柔软又温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