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沿着过道朝地牢深处走去,急急行走间,墙壁上燃烧着的火把急剧跃动,肖似张牙舞爪的鬼影。
最尽头,肮脏牢房的阴影中,躺着两具半死不活的躯体,正是晚间被缉拿的逃跑探子。
褚渊到时,谢清砚正伫立在牢房外,雪鸮候在一侧,低首禀告。
“……已经交代清楚了,此番铤而走险,并非上头有令,而是这几人私下所为,妄想以此进北临邀功,哪怕不能加官晋爵,也能脱离贱籍。”雪鸮道。
这些游走于两边的走狗,鼻子最是灵敏。他们听闻那位上京来的太子妃是镇北王胞妹,身份显赫。再者,明眼人也都清楚,曾经被沙匪掳走的和亲公主,实则就在城内,镇北王府中。
如今北临皇位更迭,王庭与各部族形势日趋严重,动乱难以避免。而大周的西北军集结向边境西进,一场大战俨然迫在眉睫。
战争之下,皮之不存,毛将焉附。
更何况他们这种两边摒弃的尘埃沙砾,唯一能做的就是多留后手。他们渴盼着,渴盼着只肖有一个天赐良机,谋得些许权柄在手,摆脱这十数年为奴为婢的艰难境地。
雪鸮继续道:“是以,早在数日前,他们便暗中盯上了两位女郎。”
闻言,褚渊脸色黑沉,冷目注视着牢内苟延残喘的二人,“武侯卫顺藤摸瓜,又分别在城中客栈和城郊一处农户家发现了几名探子,俱是这几日乔装进城的商户,想来是想来个里应外合。不过听从殿下吩咐,并未打草惊蛇。”
这些细作正如秋后的蚂蚱,虽成不了气候,但蹦跶起来落在人脚面上,着实令人深恶痛疾。
“既然探子千方百计想进来,”火光晦暗迷离,谢清砚平静冷峻,道,“那便如他们意,总要带些东西回去复命。”
一句话意味深长。
褚渊先是愣了一下,他打了多年仗,通得兵家之道,刹那间反应过来。
引火烧自身,惊弓之鸟最容易乱了阵脚。
血沉肃杀的地牢里,谢清砚声音再次响起。
“里头的都杀了,明晨挂于城墙之上,以儆效尤,抚慰民心。”
第72章
鸡鸣声里天色转亮,晨光熹微中,雾霭浓重。
城墙上吊着几具尸首示众,朔风过处,掀起淡淡血腥气。
血珠由上而下滴落一地,汇成一洼小血泊。
过路的百姓认出是昨夜庙街行凶的北临奸细,情绪不见丝毫惊惧,反越发高涨,纷纷在一旁唾上一口,切齿磨牙:“呸!真是该死!”
“这些个挨千刀的亡命徒,死绝了才是老天有眼!”
朔州乃至整个西北,也就是这七八年间才安定下来,早几年家家户户备柴刀,北临人来犯时,便也跟着军队提刀砍上去。
多年的衔悲积恨难消,惟有千刀万剐才能平息两分。
昔日的狼烟,烽火,铁马金戈,城池的血水里争先恐后地涌出的无数断臂残肢,这一幕幕,再次纷纷浮上人们心头。
檀禾这一夜睡得很不安稳,梦里是混乱动荡的朔州,无数黑漆漆的身影从身旁掠过。
层层迥异的面目里,她看见了阿娘和师父。
襁褓中的她被阿娘紧紧抱在怀里。
阿娘低头,额抵着她,在她额发上依依不舍地亲了又亲,嘴里喃喃絮语。檀禾听不清她说什么,只感觉到脸颊边那只手颤抖得厉害。
泪水落在她脸上,滚烫的触感让她心脏跟着抽痛起来,连带着阿娘在耳边的低语也逐渐清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