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我不信。”李璧月一字一顿,声音越来越高,“我不相信谢府主的恩情会比不过傀儡宗的曲意引诱,我不相信我承剑府的浩然之剑会比不上傀儡宗的邪道诡术,我更不相信从小教导我、激励我的师兄会背叛我。”
李璧月持剑更进一步,她明亮的眼神几乎要将眼前的人灼烧成灰:“楚师兄,你到底在谋划什么?”
楚不则的嗓音干涩起来:“我……”
疾风掠过,百草摧折。他强压住心底翻滚的情绪,低声道:“璧月,我今日来此,不是为了刺杀玉无瑑,而是想要告诉你两件事。”
“其一,府主要留心孟松阳,此人可能与傀儡宗有关。我前夜奉傀儡尊主的命令在辛家集的赌场外亲手杀了他,尸体我都埋了,可他昨天又活着出现在太原城的大街上。”
此事太过荒诞,李璧月一惊:“什么?”
楚不则又快速道:“还有第二件事,我已听说契丹人将会派使者到太原城朝见太子。傀儡尊主曾经与契丹人有过勾连,这个使团可能不简单,你要小心应对。”
“至于你想知道的其他事情,恕我现在不能相告。如果我们下次还能见面,我会将一切都告诉你。”
他说话间,右手已经握上棠溪剑刃:“尊主命我来杀玉无瑑,我却没能做到,要借师妹棠溪剑一用。”
李璧月尚未来得及反应,便感到棠溪锋利的剑刃已穿破血肉,破骨而入,又被一股强横的力道推出,连带着她也踉跄着退了一步。
她惊呼一声:“师兄——”
楚不则已顺势跳下山谷,几个纵越后就从视线中消失了。唯有剑锋沥血,随秋风飘洒。
李璧月回过神来,向前追了两步,终于还是停下了脚步。
山风骤冷,她近乎麻木的头脑被山风一激,骤然恢复了几分清明。
这一年多以来形成的习惯,让她的大脑从刚才混沌的情绪中抽离,冷静地审视楚不则最后所说的话。
楚不则说他此行并不是为了杀玉无瑑,而是想要告诉她两件事。可是楚不则如今已背叛承剑府,与她决裂,她还能相信他吗?
假如答案是否定的,他骗她又有什么意义?
可如果答案是肯定的,那么这两条消息所蕴含的信息量就值得推敲了。
第一件事,楚不则说两天前的晚上,他奉傀儡尊主的命令在辛家集的赌场外杀了对方,昨天下午孟松阳却出现在太原街头。这件事情说起来诡异,但也并非没有可能。孟松阳那一晚曾告诉她要去拜访朋友,亥时会回驿站。可是那晚到三更他都没有回来,宋白珩说孟松阳嗜赌,那晚是去赌场了,与楚不则所言恰好可以对上。
而昨日楚不则在太原街头见到孟松阳找玉无瑑算命,心中极为惊骇,认为对方可能与傀儡宗有关。
问题来了,如果孟松阳是傀儡宗的人,傀儡尊主为什么要让楚不则杀他?
还有,如果楚不则确认自己杀了人,孟松阳却活着,甚至连她也看不出昨天的孟松阳与前天的有任何区别,难道傀儡宗拥有让死人复活的秘术不成?
第二件事,楚不则说契丹人与傀儡宗早有勾结。此事若是认真考究,也有脉络可循。如果傀儡宗的最终目的是扶植武宗太子李屿重夺长安帝座,参与天下之争仅靠傀儡宗的诡谲异术远远不够,最少需要一块稳固的地盘和一支骁勇的精兵。
这块地盘傀儡宗显然早已选定,那就是她如今所在的太原。太原周边多山,自古以来就易守难攻,又是大唐朝的龙兴之地,隋末之时,李渊、李世民父子正是在太原起兵,最后夺得天下。原本傀儡宗已经取得了当地最大的世族太原王氏的支持,在太原默默发展多年,就连太原刺史马兴远对此也一无所知。
只是傀儡宗并没有组建自己的军队,只有王道之组建的一支私军,眼下这支私军已经被柳夫人解散了。再者太原距离雁门关并不远,雁门关外的草原正是契丹人的领地,契丹人骁勇善战,如果傀儡宗想要借用契丹人的兵力夺取太原,再以太原为根据地经略天下也并非没有可能。
那么她要不要将这条消息告诉太子李澈,让他取消原定于六天之后宴请突厥使团的计划?
她想了又想,还是打消了这个念头。
因为龙脉的缘故,李澈最近一直焦头烂额,契丹的朝贺对于他而言是一个很好的展示大唐国威、重振朝廷声望的机会;而且契丹并非往长安朝见圣人,而是来太原朝见太子,对于李澈本人在朝中的声望也是一个巨大的提升。所以李澈对此事极为重视,甚至提前几天就将保护使团的任务交给承剑府,她又怎么能在这个时候去太子头上浇一头冷水?
而且,如果太子问她消息是从何得知,难道她能说是楚不则说的?
如今太子已经知道楚不则背叛承剑府,加入傀儡宗;她却因为一个叛徒的三言两语而去质疑太子的行动计划,太子会如何看她?如果再有如裴名一般的有心人煽风点火,太子真的不会怀疑承剑府与傀儡宗暗自勾连,沆瀣一气吗?
诚然,自她成为承剑府主之后,李澈对承剑府十分信任,如今朝中人人都知道承剑府背后就是东宫。李澈对她李璧月更表现出非同一般的信重,视她为志同道合的朋友。可朋友归朋友,她不能以情处事,用承剑府的命运去赌李澈到底有多相信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