头一回闻“香悦坊”三字,是他来长安的第四年,手下侍御史同他讲的。
侍御史说,“殿下去了章台街的香悦坊。”
他知道章台街,但还是侥幸地想“香悦坊”许是其中的特殊之地。毕竟,哪有一国储君出入秦楼楚馆的。
当下,私服前往。
结果发现香悦坊果真特殊,它是全长安最大的秦楼楚馆。
彼时,他的未婚妻、皇朝的太女殿下,正一身男装,摇着一柄折扇,同另一个纨绔争夺美娇娘。
恩银从一金喊到百金,千金……
侍御史是个比他还耿介的少年,“大人,明日是上参本还是开谏言?”
他合眼又睁眼,目光如箭盯着那副侧颜,抵牙根吐出话来,“殿下这几日都同本官在一起,你眼花了。”
话毕拂袖离去。
去而又返,落话在发懵的侍御史耳畔,“非议君上,死罪尔。”
后来,他发现,她不仅流连风月场,还出入赌坊间。六博技艺高超,五木之术精通(1)。他嗤之以鼻,私下劝诫,结果都是以吵架不欢而散。
如今细想,她左右不过就是贪玩些,也不曾耽误政务,更不曾闹出事来,何必扫她兴!
“再等等……”他回应叔父的提议。
再等等。
等什么?
他也不知道。
迷茫又彷徨。
许是在等时间来验证新帝真的是个好君主,乃临危受命坐上那张龙椅;许是在等他心中那点“直觉”成真,等天子露出马脚。
他看着薛允,如今九卿之一的卫尉。
其实还是有端倪的,这两年里琅琊王世子之女两周岁生辰宴上染风寒殁了,这意味着江氏最后的血脉彻底断绝。还一桩蹊跷事,便是当年离京办差的庐江长公主失踪了。本来薛允接此卫尉职,是打算待她归来便还给她的,却不料经年过去竟是生不见人死不见尸。
薛允为家族虑,有些执拗道,“等多久?”
薛壑默了许久,“再等两年。”
前后五年时间,足矣让人露出马脚,也足矣让他权力稳固。
许是天命顾他,未到两年,就在这一年的孟春,他在扶风郡散心时,一支箭矢射在他出行的马车上。
箭头带着一张布帛。
布帛上书一诗:明霞染春愁,夺日照水流。青峦叠翠深,贪看春未休。
一首藏头诗。
明、夺、青、贪。
明夺青贪!
他反复诵读这四个字,眉眼在这个春日里重新聚出光彩,全身的血液在叫嚣,癫狂的笑声在山谷之中回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