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便鬼使神差地走了进来。
进来后,见侍者,闻人声,看清现实,又觉无趣。但无趣的现实告诉他,依旧有事要做。
他已经灌了几盏凉茶,脑子清醒了些。但这会,隔着蒙蒙水汽,目之所及素指净甲,神思又混沌起来,只觉人影熟悉。
是很久前,承华廿八年七月,他们的第二次接触。
那会送他入京的叔父和数位亲友已经返回益州,独留他一人在异乡。
小半年的时间里,他都只在御史台和府邸间往返。长安权贵因他身份之故,远了怕被说不敬,近了有结党的嫌疑,且他还任侍御史一职,是故除了温颐因祖辈的交情和他有所往来,他几乎没有什么朋友。日子过得寡淡沉闷,不好不坏。
时值上林苑夏苗,十五岁的少年眉眼亮了起来。纵马挽弓,是他兴致所在。于是,头一日还未开始狩猎,只有部分骑射的比赛,他便下了场。
不曾挑马择弓,同旁人一般无二,但射箭是榜首,赛马又夺魁。回来天子帐下,只有面庞微红,鬓边汗珠泛光,足下步履生风。诸人喝彩,他坐在席案边并无多少在意,满脑子想着外头的碧草蓝天,明日的引弓射雕,眼中神采奕奕,整个人意气风发。
“虎父无犬子,有你父亲当年的风采。”天子命人给他斟酒,笑道,“去挑匹好马,后头与七七一道,正好给她指点指点。”
中贵人送来一盅酒,装在一个玉羽觞中,奉来他席上。
是苍梧郡上供的苍梧缥清酒。
当年同匈奴的最后一战,薛茂所领薛家军大获全胜,入京受赏,天子曾以此酒设宴。因薛茂喜欢,天子遂命苍梧郡每年向益州亦供此酒。薛壑幼年时尚被母亲抱在怀中,就被父亲以箸蘸来喂过。
因其过于清澈的酒液,和奇特的米果双香之气,嗅一次而记数年;更因其超高的度数、过于性烈则饮一回而记终生。
承华帝酷爱此酒,只是这些年他身子有恙,不宜饮烈酒亦不宜狩猎,只得饮一些药酒果酒类养生。是故每逢上林苑狩猎之际,他独坐高台,方开坛饮此酒解一解馋。酒烈醇厚,回甘绵长,但座下文官武将在此时此地却也都不馋,实乃此酒过烈,饮之难上马引弓,没法参与狩猎。
薛壑看着面前可映人面的御酒,游离的思绪尽数收回,耳畔风声停,眼前马儿歇。他明白了承华帝的意思,是在说他贪玩忘记了职责,没有守在储君身边,所以让他饮此酒莫要再下场。
他眉睫低垂,投下的小小阴影覆在清液之上。须臾抬起头,面色恭谨,向天子谢恩,“臣谨记陛下教诲,满饮此杯。”
言罢,就要举杯一饮而尽,却被一个声音止住。
“你骑射真好,饮了酒还怎么与孤切磋?”少年储君一身白蓝相间的荃襌骑衣,遮蔽夏日的闷热,令人见之沁脾舒心,不知何时起身来到的他席案前,“喝茶吧。”
她将茶盏推过来,动作温和平顺,却在抽手的一瞬打翻了御赐的那盏酒,扭头呵斥中贵人,“杵着作甚,还不收拾干净。”
抬眸又对天子撒娇,“儿臣鲁莽了,父皇恕罪。”
天子懒得瞧她这点小把戏,“洒了朕一盏美酒,罚你一个月俸禄。”
“不理他,喝茶。”她转头低语,将茶盏又推近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