玄祈终于直起身,目光落在女人微抖的手上,长眉逐渐拧起,记忆中姜容婵何曾畏惧过皇帝。
那时的太子也十分温和好学,虽说待朝臣疏离冷淡,礼数却分毫不落,配得上那句“文质彬彬,然后君子”。
不似现在,一个拼了命地装作镇定,实则竹简半晌未动,另一个唇角翘起,眼神却深不见底,紧抿着唇保持沉默。
这般微妙气氛,不似姐弟有龃龉,倒似男女之间丝丝缕缕剪不清理还乱的纠葛。
玄祈脸颊抽搐一瞬,无论理智还是直觉,皆劝说自己该快些离去。
但他不想。
姜容婵始终看着竹简上开头“长公主殿下亲启”,许久没动,鼻尖却闻到股冷梅香。
陛下不喜冷梅香,这是另一个男人的气息。
“殿下,这信中,高阳礼官说了什么?”
玄祈拿过简牍,读过一遍后,恍然:“的确与臣方才说的礼仪相似,能节省不少物力。”
男人语气平静,却刻意放缓语速,意有所指,“方才见殿下神色为难,以为信中所言与臣所言相悖,这才叫殿下如此坐立难安。”
他微微倾身,“殿下若有难处,大可以同臣直言。”
皇帝冷笑一声,目光锐利如箭,扎在少傅身上。
当初在子午谷,怎就心慈手软,没一箭封喉。
什么礼官,什么礼仪,阿姐方才看也未看信。
姜云翊抿了口热茶,似笑非笑:“少傅未免多虑,阿姐若有难处,自有朕解决。”
玄祈未免太瞧得起自己,一个手无实权空有虚名的摆设,竟也配为姜容婵排忧解难。
皇帝的不满近乎溢出眼眸,玄祈语气谦卑,言辞却未曾退却:“是臣冒昧,但有些难处,纵使手足至亲,做弟弟的也帮不了。”
譬如做驸马,让长公主名正言顺回楚地成婚。
玄祈察觉身边的女人动也未动,心头疑云更浓,皇帝是否做了什么,叫她恐慌至此。
这份质疑大逆不道,但挥之不去。
身为东宫曾经的讲师,玄祈对皇帝颇有几分师长的宽容,一如世间所有先生皆会偏向聪敏的弟子,然而此刻却不由涌起难以置信的怒火。
荒谬!荒谬至极!
少傅素来淡薄生死,此刻呼吸急促,喉结滚动,颈间因自刎而狰狞的疤痕亦随之起伏。
他深深一拜,疏冷眉目沾染七情六欲,“恕臣直言,长公主殿下留宫太久,于礼不合,天子深夜造访,更是于礼不合。”
“卿于古礼钻研颇深,”皇帝微笑,捏紧手中杯盏,“做少傅委实屈才,不若去渭水北为朕修——”
“行了。”姜容婵终于开口,打断皇帝后面的话。
渭水北岸能修什么?背山面水,地势高敞,是绝佳的陵寝地。
姜容婵语气和缓些,冲玄祈颔首,柔声道:“少傅说的在理,我自会同陛下商议。”